〈二息歩行〉
01.
命運究竟是什麼呢?
水木有時會對此感到迷惑。
生命既脆弱又短暫,對早已見過無數生死交關與人間地獄的他來說,世事無常,光是處理眼前的生活已經足夠他苦惱,更何況要分神去思考「命運」這種虛無飄渺之物。
但自從因緣際會下撿到在墓園中誕生的妖怪嬰兒,取名為鬼太郎之後,水木發現,他或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捲入名為「命運」的漩渦之中。
而之所以意識到此事,還得從他的養子:鬼太郎,給了他一個吻,並且宣稱他們是彼此命中注定的伴侶這荒誕言論開始說起。
02.
水木並不是沒有注意到鬼太郎近日異常的行為。
無論是時不時盯著他陷入沉思的模樣,或者是當他終於無法忽視那視線,於是詢問對方的意圖時,向來對自己坦誠以待的鬼太郎,竟然迴避了他的視線,顧左右而言他地聊起毫不相干的事情。
種種不尋常的跡象,都讓水木內心充滿困惑。
身為鬼太郎的養父,水木一路看著他從嬰兒成長至今,也已過去七十年的時間。
回想他們相遇之初,雖然他失去了記憶,但從跟在鬼太郎身邊、自稱是鬼太郎父親的眼珠老爹口中得知三件足以改變他過往認知的重大事件:
第一、 這世界上有妖怪
第二、 他跟鬼太郎就是妖怪
第三、 水木已經不是人類了
以人類之姿活到今日,卻忽然被告知這聽來像天方夜譚之事,向來不服輸的水木起初仍難以置信,最後卻不得不接受此一事實。
因為隨著時間流逝,他發現自己的確有異於常人之處:他似乎……不會老。
不只是單純的娃娃臉,而是這七十年間,他一直都保持著相同的樣貌,長相幾乎沒有任何改變。
一般正常的人類,容顏會逐漸老去、身體會日漸衰敗,此乃世間難以撼動的自然定律。
但是他卻彷彿脫離這條定律,獨立於時間之外,直到母親離世、身旁的人日漸死去,他依舊擁有與當年相同的面貌,並且體力毫無退化。
可以說,時間並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絲毫痕跡。
其實多年前他就對此有所察覺,當他的同事對他露出質疑的神情、當他的鄰居在他們背後議論紛紛,那時他便頭也不回的選擇搬家、離職,藉此逃開那些刺耳的質疑。
但逃得了一時,卻逃不了一世。
如今,七十年過去了,水木終於願意面對現實,相信自己已經不算是人類,卻只覺得越發焦慮。
一直以來,以人類的身分活了這麼長的時間,他卻早已不是人類,那麼他該如何繼續存活在這個社會裡呢?
再度碰上必須搬家與轉職的打擊,讓憂心忡忡的水木已經愁眉不展了好幾日,於酒酣耳熱之際,終於忍不住對鬼太郎傾吐他的憂愁。
03.
「以後我究竟該怎麼活下去呢……鬼太郎。」
正在收拾地上四處散落酒瓶的鬼太郎,聞言立即看向趴在暖桌上喃喃自語的水木。
「您這次錄取的公司待遇不是還算不錯嗎?而且現在這間公寓比上一間房子好多了,至少不會漏水。」
「不是在說那個!」
因為酒醉,水木無法控制自己反駁的聲音過於巨大,似乎嚇了他自己一跳,因此顫了一下,而後含糊地繼續說道:
「這次差點就被發現了,還好跑得快,可惡……都是上田那傢伙!我好不容易差點升上本部長了……」
啊啊,原來是不甘心上個公司升職的事嗎。
鬼太郎靜靜聽著,同時俐落地將酒瓶通通徒手壓扁。
直到水木輕聲地脫口而出:
「……為什麼我死不了呢……」
鬼太郎才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而輕撫上水木彎曲的背脊。
「……您喝太醉了。」
鬼太郎嘆了口氣,不知道該拿頹喪到講出此等喪氣話的水木如何是好。
怎麼突然會想要尋死呢?
明明自從他們一起睡以後,水木便幾乎不太會做惡夢了。
過去跟在身邊的戰友的靈魂,也早在好幾十年前就已經順利淨化成佛了。
因此鬼太郎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水木會突然做出這等發言。
但即使水木只是說說,鬼太郎也無法等閒視之。
「父親,我在這世界上只剩下您和爸爸了,難道您忍心把我拋下嗎?」
「不!不是這樣的,鬼太郎,是我……」
水木聞言幾乎要從暖桌中一躍而起,趕忙澄清他絕無此意,但一對上鬼太郎漆黑的眼,又突然如洩氣的皮球般,躺回暖桌上。
是我……有點累了。
雖然擁有超凡的工作能力,卻得每過一陣子就要轉移陣地,拋下過去的所有。
如此生活,年復一年,即使強韌如水木,仍會在深夜時分,感到前途茫茫、不知所措。
就在此時。
「有我在啊,父親,您可以試圖……依靠我,在您覺得累的時候。」
鬼太郎邊說邊靠近水木的身旁,因為喝過酒,所以水木渾身熱氣,導致鬼太郎冰冷的氣息格外明顯。
而當被醉意影響判斷的水木,意識到兩人間的距離,似乎過於貼近之時,已經是鬼太郎親上來的時候。
沒想到鬼太郎的身上,就連唇瓣都是冰冷的。
在事發當下,水木的心中只來得及浮起此一想法,卻在下一秒,被一條長蛇般的物體探入口中。
「嗚、嗚嗯……!」
整個口腔、不,就連喉頭都被來回掃過,這異樣的入侵感,讓水木被酒精給麻痺的感官瞬間全數清醒。
意識到狀況不對的水木,連忙推開眼前的鬼太郎,卻只見鬼太郎從他口中收回、長度異常的舌尖,其上甚至帶著晶瑩的唾液,而那或許是他的……
他做了什麼?
或者說,他們做了什麼?
盯著鬼太郎收回他的舌頭之時,水木摀著臉,感覺到喉頭陣陣的疼痛,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們似乎接了吻。
鬼太郎吻了他。
04.
水木的酒徹底醒了。
「鬼太郎,你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您看起來很低落的樣子,所以我想安慰您。」
鬼太郎邊說邊撥弄著自己的劉海,過長的劉海讓水木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仍能透過髮絲,清晰看見鬼太郎泛紅的雙頰。
「不,鬼太郎,你不該這麼做!我們是父子啊!」
「您是我的父親,與我愛著您並不衝突啊?」
「這……」
水木啞口無言地望向鬼太郎,企圖從他的眼中讀出一些情緒,卻只看出他的困惑。
「我看電視上是這麼安慰戀人的,我以為您會喜歡……」
他怎麼可能會喜歡。
剛剛被鬼太郎吻過的唇還殘留著他冰冷的氣息,水木整個人受到巨大的打擊,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會突然做出此舉,而且他說的是……戀人?
「我們是父子啊,鬼太郎,你怎麼會覺得……」
「因為我們都只剩彼此了,不是嗎?」
「……什麼意思。」
「我們只剩下彼此了,父親,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和您是一樣的,所以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因此無論您是我的父親,抑或是我的戀人,不都是一樣的嗎?」
鬼太郎邊說邊露出有些靦腆的笑容,看起來仍是水木熟悉的、他一手帶大的孩子,卻說著他無法理解的話語。
不僅人類無法獨活,就連妖怪也是。
既不是人類、也亦非妖怪的水木,還有這世界上唯一僅存的幽靈族後裔鬼太郎,舉世獨一無二的他們,難道不正是天生一對嗎?
水木很清楚鬼太郎說的是歪理。
即使腦袋被酒精影響而思考緩慢,他也聽得出這說法絕對有問題,但是……
水木卻無法否認,從某方面來說,鬼太郎說的對。
他們的確是這世上唯二特別的存在。
但是……
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回應鬼太郎的愛。
一直以來,他都真心將鬼太郎視為己出,毫無保留的養育他,因此無論幾年過去,他仍覺得鬼太郎是個孩子。
而鬼太郎似乎不是這麼想的。
「沒關係,如果您需要思考的時間,我可以等。」
鬼太郎直直看向面有難色的水木,一改往日閃避的視線,目光坦誠又炙熱。
「但父親……不,水木,請您不要讓我等太久,我會……覺得寂寞的。」
05.
從那日之後,鬼太郎便不顧水木慰留,執意搬出家中。
但在他離開前,不忘與水木約定,在哭倉村事件屆滿七十年的當日,他要帶水木重回哭倉村,巡視是否有漏網之魚的狂骨,同時確立他們之間嶄新的關係。
他留給水木的難題正在發酵,但鬼太郎肯定自己穩操勝券,因此並不擔心。
過去,他向水木學習要如何成為一個人類,試圖融入人類社會存活,現在,該由他來教水木要如何以妖怪的身分,在人類社會中活下去。
但那前提,首先就是水木得接受他的愛。
來自幽靈族,偏執而深情的愛。
鬼太郎並不在意自己的一生可能會顛沛流離、居無定所,因為如今的世界跟社會已然開放又自由,且他早已認定:他唯一的歸處,就在水木的身旁。
因此,無論水木的答案是什麼,他唯一的去處,也只有自己的身旁。
這便是命運。
鬼太郎想。
他失去了父母,喪失了親族,成為這世間僅存、唯一的幽靈族末裔,但慶幸的是,好在有水木的照料,他才能安然無礙的成長至今。
而七十年間的相伴,也足以讓鬼太郎釐清自己對水木的感情,不僅僅是親情,還有愛情。
因此,從今往後,他想以戀人的身分站在水木身旁,他會更加悉心照料水木,就像水木曾經為他做的一樣。
為此,鬼太郎甚至找到能以自身的血液,延長水木壽命的辦法。
曾沾染過幽靈族血液的人類,無一不走向喪失心神的末路,但興許是水木擁有過人的意志,抑或是受到其他的因素影響,總之,他順利成為第一個飲下幽靈族血液,神智卻不受影響,成功達到近似不老不死的類‧幽靈族。
但這不夠,鬼太郎希望的,是永世的陪伴,像他的親生父母一樣,相濡以沫、長相廝守。
所以您會來的吧,鬼太郎想,雖然即使您不出現,那也沒關係,我會去找您的。
無論天涯海角。
只因我們是彼此命運的伴侶,有著無法分離的連帶關係。
當鬼太郎在心底如此起誓的同時,天光漸亮,照向遠方山道上,正有一道身影緩緩朝他們走來。
看吧,您也承認我們果然是命中注定的伴侶吧。
鬼太郎久違地笑了出來,在其他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前,先一步邁開腳步,奔向光照亮的地方。
一如過去每次迎接水木下班回家時欣喜的情緒,鬼太郎難掩喜悅,全力奔馳,張開雙手迎向他的命運之人,迫不及待的將徐步行來的水木給擁入懷中。
END.
\鬼水/\鬼水/\鬼水/
\命中注定的養父子萬歲/
二刷後忽然驚覺:莫非水木的命運之人,是他被交付的友人之子鬼太郎嗎!
於是一個衝動就在場前寫了這篇無料。
實在太衝動了下次一定要早點開始寫……抱歉請原諒可能會有的BUG跟錯字QQ
有點猶豫最後還是以有點游離於人類之外、個性酷酷的六期鬼太郎為主軸,覺得滿開心的!
也喜歡被吃得死死的水木^^
感謝您的閱讀,希望您會喜歡<3
2024/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