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
⋆伏黑惠 x 虎杖悠仁⋆
01
諸事不順。
伏黑惠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的第一時間,腦內除了不停迴盪著方才夢裡還香豔溫軟、魂牽夢縈的場景外,只剩下這個念頭。
而這一切不順的源頭,還得從三天前,他的房間意外停水這件事開始說起。
02
其實以客觀的角度來說,高專提供的宿舍,算是相當不錯的房子。
雖然裝潢有些陳舊,但租金全免,而且無論是簡易廚房、或者獨立的衛浴設備都有,可說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偏偏壞就壞在……
由於高專宿舍建設時間已久,有些設備年久失修,時有故障情形產生,而就這麼剛好,伏黑房內的水管,在他洗澡洗到一半的時候,突然任性宣告罷工,完全將還頂著滿身泡沫的伏黑棄於不顧,無論他左敲右打,都堅決不吐出任何一滴水,讓他最後只能挫敗地草草擦乾那些泡沫,憋了一肚子火、渾身濕黏地走出浴室。
沒想到,當伏黑甫出浴室,就看到房內滿地的水,以及不請自來,站在水中央的訪客──正頂著一頭似乎剛洗過、醒目又蓬鬆的粉色頭髮,他的同學──虎杖悠仁,看到他出現的瞬間,立刻朝他以焦急地姿態大喊著:
「伏黑!不好了!你的房間淹水了!」
於是,伏黑惠的受難,就此展開。
03
後來伏黑才知道,原來「禍不單行」,不僅只是一個形容而已。
在切身經歷過以為是停水,沒想到是老舊水管正好在他的房內爆炸,導致整個房間被水侵襲,徹底泡湯,造成大量私人物品報廢的慘痛經驗開始,他的運勢似乎就一落千丈,和他溼答答的房間一樣,被不祥的陰濕噩運給纏身。
要是是咒靈在作祟,伏黑說不定還能夠當機立斷,將之祓除,偏偏運勢不像咒靈,是被不受自己控制的神奇力量主宰,讓他只能被迫承受這幾天彷彿接力般,揮之不去、接踵而至的各種小麻煩。
例如當他正忙著清掃一片狼藉的房內時,不小心踩到不知名的物體,一時不察滑倒,直接抹煞他借虎杖房裡的浴室,重新洗過澡的努力,立刻又沾滿一身汙水,最後只能在虎杖的幫助下,認命爬起,忍著衣服吸飽水份的厚重濕黏感,趕緊清掃完畢,重新再洗過那天晚上的第三次澡。
而誰能想到,這還僅僅算是開胃菜而已。
當天晚上,伏黑已經數不清到底腳滑過幾次,離譜的次數,甚至堪比過去他走在路上跌倒次數的總額。
好在有前來協助清掃的虎杖,眼看事態不對,多花了一份心力在關注伏黑的動向上,總能在他即將失去平衡之前,靠著優異的運動神經,立刻出手相救,才讓他免於明明站在平地,卻摔出一身瘀青的離譜情況發生。
雖然在忙了好一陣子後,清理總算是告一個段落,但老舊木造房屋的排水和除濕,顯然沒辦法立即見效,眼看伏黑有房卻睡不了,即將面臨流離失所的窘境時,虎杖也算是好人做到底,當仁不讓地跳出來表示:
「伏黑你還是先到我房間和我擠一下吧!看這情況,房間還得通風個一兩天才能回來睡了。」
由虎杖提出的邀約本來立意良善,看似也是解決眼下窘境的最佳辦法,但直到兩人雙雙側身躺上那張狹窄的雙人床之際,摔了一個晚上、可能真的被摔傻了的伏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實在不是個好主意。
畢竟和心上人同床共枕一事,是最近深受暗戀所苦的伏黑,連作夢都不敢妄想的美好待遇。
04
伏黑惠喜歡虎杖悠仁的這件事情,算得上是最近困擾他多日,以致輾轉反側、夜不成眠的主要原因。
過去,伏黑的睡眠品質向來規律良好,基本上沒有什麼不良習慣,既不會磨牙跟打呼,也沒有踢被子及睡姿不良等情形,可以說是躺下就能睡、一覺到天明的良好典範。
但伏黑這個值得稱羨的本事,卻意外在名為「虎杖悠仁」的陷阱上,中箭落馬,連續幾天的失眠,更是在他的眼下留下深深的陰影,越發襯托出他本就顯白的面色蒼白,這個小小的改變,甚至被敏感的釘崎給察覺,還特地前來詢問他是否有所困擾,他卻只能面色一沉,堅稱沒有,以免透露出任何一絲不受控制的愛意,讓釘崎得以窺見他隱密愛戀的冰山一角。
因此今晚,似乎註定是個寢不能寐的失眠夜。
虎杖的存在感,即使在進入夢鄉裡,都強烈到令人難以忽視,從背後緊貼著自己、散發出平穩鼻息和溫暖的他,就像是個不停歇的暖爐,時時刻刻都在焚燒著伏黑的理智,不斷地提醒著他:暗戀許久、讓他日思夜想的對象──虎杖悠仁,就在他觸手可及之處安睡著。
伏黑猶豫再三,終究不敢回過身,只能面對牆壁,反省深思:
究竟這段感情,何以在不知不覺間恣意瘋長,發展至今日這般,連自己都不敢直面的境地?
05
要說清楚意識到這份喜歡的起因,還得從虎杖「死而復生」之後,開始說起。
從兩人初識時,虎杖就像是夾帶狂風暴雨登陸的龍捲風,強勢又直接地闖入伏黑被派赴的任務當中。
該如何在與咒靈的戰鬥中取勝,本是咒術師終其一生都會面臨的難題,偏偏虎杖卻作為一個普通人被捲進來,後來甚至吞下特級咒物,成為兩面宿儺的容器,這離奇的發展,是包含兩位當事人在內,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結果。
可惜,造化弄人,雖然起初伏黑對虎杖的印象,僅停留在「是個過於善良的好人」而已,不過當他們越來越熟悉彼此時,虎杖卻突如其來地在他面前倒下並「死亡」。
倏然面臨同儕的生命消逝,本就是一件沉重的事情,於是,有很長一段時間,伏黑都沒能完全接受「虎杖悠仁的死亡」一事,連帶導致他心中的鬱結難解,似乎除了難過的情緒之外,還夾雜著其他複雜的情感在內。
只是,唯一能夠排解這份情感的人,如今也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虎杖悠仁就像龍捲風,將四周的一切弄得亂七八糟,而後來匆匆去匆匆,只留下一句「你們要長命百歲」後,就徹底消失在他們眼前。
死亡,明明只是個瞬間,伏黑的時間,卻好像永遠停留在那一刻──虎杖悠仁死亡的那個剎那。
在虎杖死後,這個未知的感情持續影響著他,如影隨形,像是某種啟示,又像是一個懸而未決的謎,跟咒靈一樣,雖然一般人的肉眼看不見,卻真實存在,並潛伏在每個暗處的影子裡窺視著他,似乎正蠢蠢欲動,隨時準備發動攻擊。
從那之後,每當夜深人靜的獨處時刻,伏黑總會受到那股未知的情緒攻擊,導致他會無意識的落淚,甚至徹夜未眠。
直到親手觸摸到滿臉溫熱的淚水,伏黑才後知後覺的察覺到:原來之於他,虎杖已經變得如此重要,還有──虎杖是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從小到大,伏黑一直擅長隱藏自己的感情,雖然不是刻意為之,但向來不懂大喜大悲的他,卻在此刻,徹底嚐遍悲傷的滋味。
他原本以為,在知曉津美紀被詛咒而長眠不起之時,已經足夠痛苦,使他可以堅強面對從今往後的所有困境,沒想到才幾年過去,悲傷與痛苦的程度,竟然還能加劇,甚至侵蝕掉他原先為了保護自己而築起的牆,影響到他的日常生活,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就像看著虎杖死去一樣,悲傷到幾乎失控,卻又無計可施。
好在,當他被自身的情緒給折磨的渾渾噩噩之際,兩個月後,虎杖悠仁再次回到他們眼前。
完完整整的虎杖悠仁。
被五條悟當作伴手禮給推出來的虎杖,依舊跟過往一樣好動愛笑又熱情,帶來的效果的確足夠驚喜也足夠驚嚇,只是驚嚇的程度顯然大於驚喜,導致當時的氣氛一度沉重,並不適合開心慶祝他的回歸,畢竟釘崎被氣得不輕,連臉上的淚水都還沒乾。
何況虎杖的笑容裡,似乎也參入了什麼伏黑看不懂的東西。
那讓伏黑想起他在夜裡的淚,明明是溫熱的,心卻冷到刺骨,疼且難受。
所以他主動開口問了虎杖:
「發生什麼事了吧?」
因為伏黑害怕,他怕失去虎杖,也怕回來的他,就像自己一樣,歷經曾建構起的自我保護面臨崩塌。
那怕他自己的精神面,都已經搖搖欲墜,幾近崩潰,他也不希望虎杖遇到這些。
伏黑並不能替虎杖做些什麼,畢竟無論他遇到的是什麼事情,都已經成為既成事實,若不是他的追問,虎杖甚至不會跟他說,但就像他曾對虎杖說過的:
他從不後悔救過他。
現在他只怕自己救不了他。
錯誤可以被修正,他依舊會貫徹自己的信條,不平等地救他,想方設法、拼上性命都可以,不管是現在、過去、亦或是未來。
如此一來,伏黑只需要確認無論是虎杖或者自己,都還沒有放棄,一樣不想輸、也沒有輸的理由,仍舊會為了貫徹他們所相信的未來而努力,就足夠了。
而這就是他意識到一切的開端。
06
和京都姐妹校的交流會,最後以混亂不堪的場面收尾,算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結果。
只是伏黑更沒有想到,交流會居然半途中轉化為「暗殺虎杖悠仁大會」,這種離譜至極的狀況,最終讓他感覺到久違的怒火中燒,憤怒的情緒催化下,伏黑藉此明白了三件事情:
第一,要殺死虎杖悠仁的,就是敵人。
雖不至於格殺勿論,但他會盡全力阻止對此起心動念的所有人。
第二,虎杖悠仁的死,必須由他來決定。
雖然擅自決定他人生死這件事情,本身就足夠荒謬,但隨隨便便的人都想要虎杖的性命這件事,同樣也讓伏黑感到不爽,既然如此,還不如讓他決定。
他不管虎杖需要多正確的死,他在意的從來就不是對錯,而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所以虎杖唯一需要的正確,就只有活下去,就算他想死,那也得由他親自來動手才行。
反正虎杖要活下去,和他一起。
不幸的人難道就一定是正確的嗎?如果是這樣,那麼虎杖就不應該遇到這些事情。
虎杖在經歷過家人的死亡和自身的死亡之後,依舊要不斷地面對排山倒海的死亡,陰影始終都在,不僅僅來自咒靈的追殺,內外交迫、腹背受敵,好像是無可避免的輪迴。
高專高層的態度從一開始就沒有緩解,只是看在五條老師的面子上,所以給予緩刑,但死刑的命令就像是吊在虎杖脖子上的繩索,讓伏黑總能看見那條不存在的線,牽引到遠方的不知名處,似乎想要把虎杖帶走。
這些外在的因素,全都讓伏黑感到焦躁不已,因此他也在審視這些條件之際,意外意識到一件事情,也就是第三點──
他喜歡虎杖悠仁。
忍耐許久,伏黑終於放棄跟內心的慾望相爭,悄悄翻過身,看著虎杖沉睡的側臉,再次確認過此事的確千真萬確後,無聲地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07
第二天早上,即使伏黑再度失眠到早上才小睡片刻,但太陽依舊如常升起,毫無懈怠的以刺眼的陽光穿過窗戶,直曬到伏黑的臉上,準時地曬醒好不容易睡著的他。
缺乏睡眠加上被熱度及光線給曬醒,本來就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情,稍微有點起床氣的伏黑,更是忍不住在心裡罵了兩句後,準備翻過身再睡一陣子回籠覺。
沒想到這一翻身,卻在伏黑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和心上人──虎杖悠仁,來了個極近距離的親密接觸,他近在咫尺的睡顏,安穩又祥和,就像是──
就像是死了一樣。
過往的記憶,那在雨裡埋伏的夢魘、他永遠無法忘卻的那天,再度於大白天朝伏黑襲來,使他明明沐浴在一片天光大亮中,卻從後背泛起了一身的冷汗和雞皮疙瘩,夢和現實的界線一瞬間模糊不清,連帶著虎杖的身影彷彿也開始消散,伏黑幾乎止不住顫抖的手,費了好大的力氣和勇氣,才足以將手放到虎杖的鼻下探測分明。
當伏黑確實感覺到那股帶著溫熱穩定的鼻息打在手指上後,他才回到現實,回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事情、回想起虎杖悠仁「死而復生」的事情、回想起昨天他開朗地邀請自己來房間避難一晚的事情。
但那天,在寒冷的雨裡的記憶,虎杖在自己懷裡,逐漸喪失溫度的安靜模樣,依舊在伏黑的腦海裡逡巡,成為他最為揮之不去的恐懼。
所以伏黑當機立斷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虎杖給搖醒。
「嗚……伏黑?早啊……你還真早醒欸……」
被強制從夢鄉裡挖起的虎杖,似乎不怎麼計較伏黑粗暴地叫醒自己,頂著一頭睡翹的髮,幾乎是以呢喃般的語氣,和一臉陰霾的伏黑問早。
「早。早餐想吃什麼。」
直到聽見虎杖開口說話的此刻,伏黑才終於放下自己懸著的心,但理智回籠後,他大夢初醒般意識到自己此舉似乎有些得寸進尺,於是他連忙搬出一個看似正當的理由,企圖掩飾自己的衝動行事和異樣。
「嗯?早餐啊……前幾天剛好買了鮭魚,我做點味噌湯跟烤魚可以嗎?啊!再煎個玉子燒好了!」
虎杖思索菜單的模樣,正好和窗外的春光相呼應,展現出和蟲鳴鳥叫、春意盎然交織而成的,朝氣蓬勃的美好早晨,多虧如此,伏黑總算重新感覺到光和溫度,成功地驅散了他內心的不安,讓他能夠維持一貫的風格,惜字如金的點頭說了聲好。
08
既然早餐的菜單已經敲定,剩下的就是把東西做出來的過程了。
伏黑知道虎杖會做飯的這件事情,還是因為某天晚上他實在餓得受不了,卻聞到隔壁房傳來陣陣香氣,讓他只能打開泡麵準備燒水時,虎杖卻率先過來敲響他房門,邀請他一起吃消夜,才讓他有幸得以一嚐虎杖手藝的機會。
虎杖總是這樣,熱心的和他分享一切,善良又溫暖,像是光也像是太陽,是無庸置疑的大善人。
所以伏黑才總是覺得命運弄人,生命不平等。
就像那天晚上兩人並肩站在爐台前處理肉丸時一樣,此刻兩人依舊並立於那個窄小的廚房,虎杖忙著切蔥和所有備料的處理,伏黑則被他派去顧火。
香菇及豆腐和鮭魚正咕嘟咕嘟地在沸騰的高湯裡翻滾,伏黑見狀喊了虎杖,表示水滾了,虎杖將刀放下後過來看了一眼,湊近時正好靠在伏黑的身上,溫暖的體溫也間接傳遞過來,甚至讓伏黑覺得比眼前煮滾的水蒸氣還要炙熱,他沒敢挪動半步,就這麼不動聲色的讓虎杖靠著,直到他抬起頭對伏黑說:
「可以了!火先關掉,伏黑幫我把味噌用篩網慢慢加下去吧,像這樣。」
虎杖動作俐落的舀了一大杓味噌在篩網上,然後放在湯裡,用湯匙慢慢的攪拌,將之溶入湯中。
示範結束後,他將篩網遞給伏黑,伏黑接過時還在回想剛才對方靠在自己身上的溫度,還有接過篩網時,輕觸到指尖的餘溫。
好在味噌湯的製作相對簡單,即使在伏黑極度分心的狀況下,也能宣告大功告成。
當伏黑把湯鍋端到桌上放好之時,虎杖已經迅速佔領了爐火,開始煎起玉子燒。
伏黑雖然被趕離了崗位,但仍下意識地貪戀虎杖的溫度,不想離開他的身邊,於是他若無其事地站回虎杖身旁,裝作對那黃澄澄的玉子燒是如何製成一事充滿興趣的模樣,以免被當作礙手礙腳的障礙物給趕回餐桌旁。
虎杖倒是挺好為人師,眼角瞄到伏黑難得興致勃勃的模樣,立刻不吝嗇的大方跟他分享製作方式。
「玉子燒呢,首先要把蛋打散,然後按比例加糖、鹽跟味醂,比例的話……看你的口味去抓!我自己喜歡鹹一點的,所以沒有放太多糖,伏黑呢?」
虎杖邊和伏黑講解,邊仔細地移動煎鍋,讓蛋液在其中淌流,蛋液如金黃色的地毯般,柔軟地鋪在鍋中,待逐漸成形後,便被虎杖以高超的手法挪動並折起,變成玉子燒的一部分。
「我也喜歡偏鹹的。」
「是嗎?那太好啦!我還想說我剛剛忘記問你了,等等吃吃看,希望合你的口味。」
聽到伏黑的回答,虎杖像是真的鬆了一口氣般,開心地笑了起來,然後繼續進行他的料理教室教學。
「然後呢,煎的時候啊,先在鍋子裡抹一層薄薄的沙拉油,然後倒進去一半的蛋汁就可以了,等有凝固的部分之後,稍微把它像這樣挪開,讓還沒有熟的蛋汁接觸鍋面,然後等到下半部都凝固之後,從鍋頂的地方開始朝內捲,像這樣。」
虎杖邊說邊示範給伏黑看,但知易行難,對伏黑來說,這光是用聽得就相當高難度的煎鍋技巧,虎杖做得卻是順手又快速,顯然十分老練。
「等鍋裡面的蛋都捲起來以後,把已經完成塑形的蛋放到鍋頂去,然後再重新抹一點沙拉油,把剩下的蛋汁倒進去,重複凝固後向內捲的方式,這樣玉子燒就完成啦!」
當虎杖的教學結束之際,玉子燒也已經完全成形,煎鍋裡的成品,看來的確是又漂亮又工整。
剛完工的金黃色玉子燒,被虎杖夾起擺在砧板上,熱騰騰的蒸氣撲鼻,散發著蛋香,光是看都讓人食指大動,即使如此,伏黑還是只顧著看虎杖,看他將那塊玉子燒給對半切開,然後分切成小塊。
或許是伏黑的視線太過明顯,虎杖還以為他是餓了,於是順手夾起了一塊,稍微吹涼後,遞到伏黑嘴邊。
「玉子燒一條夠嗎?如果不夠的話,我可以再煎一條。伏黑你先吃吃看味道。」
沒想到會面臨這突如其來的親手餵食,伏黑下意識的張嘴叼過那塊玉子燒,但即使經過吹涼,玉子燒的內部仍滾燙,於是他剛咬了一口,就感覺到嘴巴裡面一陣悶痛,只是不是不能忍的程度,於是他沒掃興,面無表情的把那塊黃澄澄的玉子燒給直接咬碎吞下。
「……好吃。一塊就夠了,還有湯跟魚吧。」
「啊對!魚應該也好了!」
經伏黑這一提醒,虎杖才想起烤爐裡面的魚,他轉頭就去忙著準備裝盤跟調味,伏黑則默默想去倒一杯水,幫自己可能燙傷的口腔降降溫。
沒想到他才伸手拿起杯子準備去裝水,馬克杯的握柄就突然脫落,完全沒有預兆的杯柄分離,讓伏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眼看杯子即將落地摔碎之際,預期的碎裂聲沒有發生,因為──
「哇!好險!杯子怎麼突然就壞掉了?」
好在,虎杖及時出手,靠著他優異的動態視力和體能,順利攔截到差點摔碎的杯子,免於伏黑一早就在弄壞物品的懊悔中展開。
「話說伏黑你最近是不是被什麼怪東西纏上了啊?這兩天你身邊壞掉的東西也太多了吧……」
虎杖單手抓著只剩杯身的杯子,一面朝著拿著杯柄呆立在原地的伏黑說著。
「……應該沒有。」
至少此刻,伏黑還只當這一切都是糟糕的巧合,沒把虎杖的隨口一說給放在心上,虎杖抑是如此。
開飯在即,兩人很快就將這個意外的插曲給拋諸腦後。
「那就好。好啦,魚也完成了,可以開飯啦!」
於是,就在虎杖的巧手和伏黑的幫助下,兩人份的早餐熱騰騰地上桌了。
伏黑跟在虎杖的身後,拿好碗筷和飯勺,先把筷子給擺上,而後盛了兩大碗飯,各自放到桌上,當一切就定位後,在虎杖的對面坐下。
「「我開動了。」」
09
一早就有熱騰騰的早餐可以吃,餐桌對面坐的還是心上人,而桌上的料理,甚至還是對方手作的料理,照理來說,應該是個幸運的一天。
但對伏黑來說,今天早上的早餐,很有可能消耗掉他一整天的幸運值了。
畢竟,從吃飯前的馬克杯事件開始,不,或者該從昨天晚上的水管爆裂事件開始,伏黑可能真的遇上什麼不妙的詛咒也說不定。
至少,釘崎野薔薇在親眼目睹伏黑這一整天發生的意外後,實在不能說是正常意外出現的頻率,讓他有點苦惱是否該去找熟知詛咒這塊的高專老師來替伏黑看看,以免這樣下去伏黑可能真的會死於非命。
具體來說,光是從宿舍步行到校舍,伏黑遭遇的事故如下:
在吃完早飯後,伏黑跟虎杖為了前往校舍時,並肩走在路上,卻差點被從天而降的花盆砸到,好在虎杖快速伸手拉了他一把,才免於一早就見血的誇張意外發生。
而在繼續走了一段路後,伏黑卻被莫名故障的自動灑水機給潑了全身,甚至還不小心踩到水坑而後跌倒,還好有虎杖的幫忙,伏黑才終於從水坑的爛泥裡脫離出來。
後來好不容易抵達教室的伏黑,只能臭著臉把制服換成了運動服,才不至於發生一早就要穿著濕透的制服上課的悲慘情況。
而期間發生的各種意外,在經過虎杖的口述,原原本本的轉述給釘崎後,他才從難得看到伏黑狼狽模樣的狂笑中,意識到狀況似乎真的不太妙。
但上課期間,除了伏黑本人以外,釘崎跟虎杖也跟著警戒了整個上午,卻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因此三人本來還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不料事情還真的沒完。
到了午休時間,想喝飲料的伏黑和釘崎結伴走去穿堂,準備要在自動販賣機買飲料,明明釘崎先投了自動販賣機,飲料也順利出貨,偏偏輪到伏黑之際,剛剛好的金額投了進去,按下自動販賣機的按鈕後,機器卻紋風不動,他選的飲料沒有出貨,按下退幣鍵也毫無反應,直到聽聞此事、深信機器故障只要揍一拳的虎杖,在前來給予機器重重一擊,差點把自動販賣機的外殼給打凹後,飲料才姍姍來遲般掉落到出貨口,沒想到……
「居然是紅豆湯!你按的不是茶嗎?」
相較於釘崎驚呼連連的反應,伏黑已經對這一連串離譜的意外感到麻木且身心俱疲,如今只要有得喝說不定都算是幸運的,就在這時……
「那這個給你吧。」
突然伸出的手,準確地將一瓶瓶裝綠茶遞到他的眼前,然後順手從他手裡抽走那罐紅豆湯。
溫熱又甜膩的紅豆湯,被虎杖不由分說地換上伏黑習慣喝的茶,僅僅只是這小小的舉動,都讓伏黑忍不住大嘆一口氣。
「唉……」
「咦?你不想喝茶嗎?」
聽到伏黑非但沒有表現出欣喜的模樣,還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虎杖還以為自己好心辦壞事,瞬間有點手足無措了起來。
好在,伏黑在虎杖準備把茶抽回來之前,立刻轉開瓶口,並且對嘴喝下一口茶,才轉過頭來跟虎杖道謝。
「沒事,謝謝你。」
虎杖貼心的舉動,不僅拯救了伏黑一早至今的糟糕心情,也在愛情的天秤上,再投下一顆砝碼,使伏黑的心,更加往虎杖的方向傾斜。
這樣下去,實在沒完沒了,伏黑想,過度在意虎杖的這件事情,已經嚴重影響到他日常應對虎杖時的態度,甚至讓虎杖誤會他老是在生氣,所以才總是露出一臉火冒三丈的模樣。
其實,他是在極力控制自己,避免過度放鬆,才能以怒氣掩飾他滔天的愛意,免得被虎杖察覺到任何一絲端倪。
只是,噩運顯然是不解風情的討人厭詛咒,不會因為本人深受愛情苦惱而停止作祟。
當他們風塵僕僕回到教室,準備開始吃午餐之際,伏黑買好的三明治卻在打開包裝的瞬間,從他的手中掉落,毫不留情地在空中散開,以天女散花之姿落地,就連反應快如虎杖,也沒能拯救三明治解體的命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在他們眼前發生。
荒誕的情節一再於眼前發生,釘崎終於忍無可忍,忙著打電話連絡二年級的學長姐們,研究現在到底該如何制止伏黑身邊發生的這一連串事故。
而在親身經歷了這一連串的離譜意外後,讓伏黑終於確信自己大概的確被什麼東西給詛咒了,至於理由,他毫無頭緒,重點是該如何化解這一切,才是接下來該做的。
釘崎的行動也影響了虎杖,他特地發了訊息問七海,最後得到高專內擅長處理詛咒的老師的聯絡方式,但在去信詢問對方後,訊息卻像石沉大海,遲遲沒有回應,讓這條唯一的求援道路,又走到了盡頭。
正當幾個人為此愁眉苦臉之際,還是釘崎率先跳出來打破僵局。
「好啦!無論如何,先吃飯吧!喏,這給你。」
釘崎將自己準備當作午餐的麵包剝了一半下來,遞給伏黑。
「不用了,我……」
「少跟我客氣,反正剛好當作減肥了。快點拿走不然餡都要掉出來了!」
麵包裡的紅豆餡的確如釘崎所說,已經有快掉下來的趨勢,於是伏黑只好盡快接過來自同學的好意,結果,即使沒喝到那罐紅豆湯,最後還是吃到紅豆,好在配得是茶,半個紅豆麵包,沒幾口就全給吃光了。
還有點餓的伏黑這時忍不住又看向虎杖,卻突然聽到他叫了自己的名字,讓伏黑差點以為因為自己的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跟著虎杖,所以讓敏感的他察覺到一些什麼而露餡。
「呼,總算弄好了。這也給你,伏黑。」
虎杖邊說邊把手中完整分出一半的便當遞給伏黑,嚇得他連忙說了好幾句不用,卻看虎杖搔了搔頭,露出有點愧疚的神情。
「啊……抱歉,是有不喜歡吃的菜嗎?不喜歡的就剩下來吧,我會全部吃完的。」
伏黑很想說他拒絕的理由也不是那個,但一來半個紅豆麵包,確實不夠,二來……
來自心上人的手藝,他早上有幸嚐過,現在才沒隔幾小時,就開始想念那樸素但令人懷念的味道,這些因素加總之下,最後,伏黑還是沒能拒絕虎杖,接過那半個便當。
便當的菜無非就是些簡單的家常菜,虎杖的廚藝或許說不上是驚為天人的好,但就是能散發出一股熟悉的感覺,那是什麼呢……
伏黑忍不住細細端詳手中的便當。
便當其實是早上虎杖在他面前完成的。
雖然當時虎杖有主動詢問伏黑需不需要幫他也做一個,但伏黑當時以自己已經有準備麵包當作午餐而拒絕了。
現在想來,那也是他為了掩飾自己的喜歡,而做出欲蓋彌彰的逃避行為之一吧。
風水輪流轉,最後這個便當又回到自己手上,讓伏黑連帶想起整個上午自己遇到的悲慘遭遇,不禁感慨禍福相倚,有得有失,但至少和虎杖相關的事情,幾乎都是好的。
虎杖就像是他的幸運星。
伏黑一邊將烘蛋放入口中咀嚼,一邊想著這件事情。
烘蛋的味道很好,和玉子燒單純的滋味不同,裡面包裹的紅蘿蔔絲和蘑菇跟洋蔥增添了口感,豐富的蔬菜種類很好的跟蛋本身的味道融合,可惜只分到兩塊,讓伏黑吃完仍有些意猶未盡。
再來是佃煮牛蒡跟小魚乾等配菜,很顯然是提早醃好的小菜,伏黑親眼看著虎杖從冰箱裡把裝醃漬物的盒子拿出來,然後哼著歌把小菜一點一點地放入便當盒裡。
這時,伏黑終於意識到他覺得懷念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
虎杖讓他想起家的感覺。
那個有著津美紀在的家。
並肩站立在廚房做飯的早晨,冰箱裡會備著醃漬好的小菜,會被詢問菜單,也會被使喚擺碗筷,只是早飯能喝到熱騰騰的味噌湯,午餐是早上現做的便當,那是伏黑幾乎遺忘的美好過往,明明只是不久前的事,卻像是塵封許久的記憶。
如今這段記憶,卻被虎杖給喚起。
在伏黑認真嚼著牛肉時雨煮,邊感慨好吃邊想著過去時,虎杖正和釘崎兩人興致沖沖的討論著接下來要去的東京名景點和最近該去唱一次歌,就像是普通的高中生會做的事情。
「──所以說,伏黑你去嗎?」
走神許久的伏黑,終於在釘崎的呼喚聲中回過神來,然後明確的給出了答案。
「去。」
即使懷念過去,但津美紀也好,虎杖也罷,唯有不斷變強,他才能夠拯救更多善人,他深知此道理,所以他不會耽溺於過去的回憶,何況……
「太好啦。」
伏黑看向虎杖,正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讓伏黑忍不住低下頭埋首吃飯,現在這樣也不壞,他想。
10.
當午休時間即將結束之際,透過七海介紹的老師總算回了訊息,明確告知兩件事情:
一、 目前聽起來可能是運氣受到影響的詛咒,但不確定會受到多大的影響,還是得當面確認是否需要進行後續祓除的處理,但因為這兩天有任務在外,因此要等到明天回到高專才能夠協助處理後續事宜
二、 受詛咒人盡量不要落單行動,以免危險
其他囑咐包含簡易的化解詛咒方式,以及拜託先行準備可能會用到的祓除需要物品詳細列冊,三個人對著手機一陣研究,最終你看我我看你,無可奈何的情緒漫延開來,最後還是只能化成一聲嘆息,一切終究得等明天才能處理。
但該做的事前準備還是得先做,所以下課後,三人聚在一起,一路嚴防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掉落物,和從沒見過的深不見底的水坑,小心謹慎的回到宿舍。
事主伏黑自己倒是呈現自暴自棄的半放棄狀態,唯獨虎杖和釘崎兩個一路上都提心吊膽,戒慎恐懼地防備著周遭所有的風吹草動,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有哪邊突然的飛來橫禍從天而降。
好在除了搖搖欲墜、差點掉下來的花瓶(被釘崎事先打落),還有幾個突然滾出來的寶特瓶(被虎杖撿起來丟進垃圾桶)以外,他們總算是順利抵達宿舍。
「你這段時間還是小心點,伏黑,可別因為跌倒這種蠢原因而死。虎杖,你多看著他。」
站在男生宿舍門口,釘崎雙手插腰,再次不放心地叮囑了伏黑和虎杖要多注意一點。
他總覺得這兩個傢伙,一個心不在焉,似乎事態如何發展都無所謂,一個想得太少,多半靠直覺做事,辦事不利的可能性很大,因此多念了兩句。
原本三個人想一起去準備後續需要的物品,但感覺伏黑在外移動,似乎具有一定的危險性,因此在商量過後,他們決定由虎杖陪著伏黑,先回宿舍休息,而釘崎則負責去準備老師交代的東西,分頭進行,比較保險也比較安全。
「知道啦,我會注意的,你回去也要小心。」
虎杖對釘崎揮了揮手,再次保證自己絕對達成任務,伏黑則輕輕點了個頭,同樣和他道了聲路上小心,他們才在目送釘崎離開後,雙雙轉身進入宿舍。
古舊的宿舍大樓仍舊一片寂靜,本來就是依山而建的校舍,加上入住人數不多,讓虎杖第一次來訪就感覺到此處有種格外寧靜肅穆的氣氛,如今正式入住後,有時候,他仍會對東京都內有這種彷彿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感到敬佩,卻也不太習慣這過分寧靜的宿舍。
那會讓他回想起爺爺從住院以後,到去世之前,他寂靜無聲、空無一人的家。
只是,如今……
兩人踩在木造地板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一前一後的走到位在深處、比鄰而居的房門口。
「伏黑。」
虎杖握著門把的手稍微用力了一點,試圖隱藏自己的動搖,然後以沒有那麼強烈的措辭,對伏黑笑著說道:
「今天也來我房間睡嗎?」
虎杖說完看向伏黑的眼睛,他不想逃避不看對方的神情,只是這話虎杖說得不太有把握,因為在走過來的路上,他突然意識到其實左右幾間房間都是空的,只要稍微整理一下,還是可以睡人,但一是他不放心讓伏黑自己一個人,二是……這個邀約,多少也有他的私心包含在內。
房間裡面有其他人的存在,光是這件事,就足以讓虎杖感到安心,何況那個人,還是伏黑。
只是對虎杖試探性的提問,伏黑反而露出一臉困惑的神情。
「不然我能睡哪?」
伏黑的反問相當直覺,讓虎杖立刻心道不好,自己似乎弄巧成拙了!
於是他連忙擺手表示沒事,他只是以為……
「我怕你會覺得太擠……」
畢竟兩個大男孩同睡一張單人床,以空間上來說,確實有點勉強,可是……
其實讓兩人難以啟齒的是,他們都頗為享受現況的。
雖然睡在虎杖的身邊,會讓伏黑在意到夜不成眠,但本就有失眠的困擾,加上近在咫尺的距離,能讓伏黑立刻伸手確認虎杖還活得好好的,光是如此,就夠伏黑感到幸福了。
即使是難纏的惡夢,都能立刻破除的解藥,就是虎杖悠仁本身。
而對於虎杖來說,他實在有點懷念許久不曾和人長時間共處一室的氛圍,親密的就像是家人般的感受,多少可以讓他暫時遺忘自己舉目無親的現況,也正好藉此和伏黑更加親近一點,可說是一舉數得的大好機會。
如果對方不討厭的話……
虎杖和伏黑兩人同時抬起頭看著對方,在視線相交的瞬間,又迅速移開視線。
至少……現在……先維持現狀吧。
各懷鬼胎的兩人,誤打誤撞的取得了現階段共識,於是分房一事,便再也沒人提起。
事不宜遲,虎杖連忙打開房門,擺出熱情待客的姿態,邀請伏黑入內,而伏黑也為了掩飾自己的手足無措,不發一語,快速地跟在虎杖的身後,進入房內。
11.
跟虎杖同在一個房間裡的時間,好像是無聲的水,在房內悄然無聲地流動著,明明時間沒有實體,卻讓伏黑無法不去在意,希望那水能流得慢一點。
晚餐是虎杖提議做的咖哩。
已經連續白吃白喝了三餐,還借住在對方的房間裡,怎麼說都有種佔虎杖便宜的嫌疑,但虎杖在伏黑提出要付一點食材費之際,卻大方的一口婉拒。
「反正我自己也要吃,都得做的話,兩個人的量反而比較好做,而且這樣還能多弄幾個菜!」
虎杖給的解釋,聽在伏黑耳裡覺得相當合理,但伏黑還是皺著眉頭,因為即使合理,也不代表他接受,他總覺得自己該多付出些什麼,藉此換取借宿虎杖房間與這三餐的恩情。
有得有失,他不該平白無故的從虎杖身上索取什麼,而不需要付出代價。
眼看伏黑仍不願意妥協的臭著臉,虎杖拿他沒辦法,只好好聲好氣的繼續安撫他。
「畢竟你也有幫忙嘛,等下幫我把紅蘿蔔給洗一洗,還有飯後的碗就交給你洗,這就算打平了,伏黑你別在意啦。」
終於獲派工作的伏黑,顯然十分滿意來自虎杖的派令,紅蘿蔔都洗到差點掉皮,還是在虎杖及時出手阻止下,才免於浪費食物的悲劇發生。
伏黑在流理臺前忙著洗洗刷刷,時間也滴滴答答的跟著水流一併沖走,他前後洗了紅蘿蔔、馬鈴薯、熬湯用的蘋果、牛蒡、還有像繡球花一樣的花椰菜。
「花椰菜要先把它切成小塊小塊的,像這樣。」
虎杖邊說邊熟練的將手中的花椰菜分切出幾朵小花般的枝幹,然後將梗的外皮用小刀靈活的刨除。
「梗的皮也可以削掉比較老的部分,這樣吃起來會比較軟。」
虎杖示範的輕巧,但伏黑操作的困難。
雖然他的手指靈巧,但在不熟悉的領域是隔行如隔山,因為切得太碎而散落的花椰菜飄落在水面上載浮載沉,像是一朵朵需要救助的溺水綠色小花,替菜梗削皮的過程也是皮削的少,肉削的多,但伏黑很用心的做,於是,在他將一簍被折騰的七零八落的花椰菜給遞到虎杖面前時,虎杖還是稱讚他:
「做得好,伏黑,謝啦。」
為了免於下一個遭受伏黑毒手的蔬菜產生,於是他接下來的任務,便是被虎杖派到爐台前看火,繼續和花椰菜糾纏,留下虎杖處理還沒有去皮的牛蒡。
伏黑謹記著虎杖告訴他的:先在水裡加入一點鹽,等水在鍋裡完全沸騰以後,再把花椰菜丟下去,甚至連煮的時間也不敢馬虎,一分四十五秒的時間,他甚至還用手機訂了計時器,就怕錯過了一秒,便會毀掉整道菜。
「嗶嗶嗶、嗶嗶嗶!」
專心在切菜的虎杖,差點被伏黑的鬧鈴給嚇到切到手,好在他手夠穩,刀才沒偏離軌道,還處於驚嚇狀態的虎杖,索性轉過頭,看著伏黑認真拿著濾網把花椰菜撈起,而後稍微過水,直到確認一朵都沒有遺漏掉後,才確實盛入食盆裡,端到虎杖面前,以眼神示意他可以進行下一步調味。
明明只是普通的做菜過程,甚至有些行為還略顯生澀,為什麼由伏黑來做就是很好看呢?
虎杖在接過伏黑手中的盆子時,忍不住這麼想。
「接下來加鹽跟橄欖油,還有一點胡麻醬就行了,這道菜很簡單,但伏黑你做得很仔細,這樣等下吃起來就不會苦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在虎杖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伏黑似乎心情很好──是因為要吃晚飯了嗎?虎杖猜。
也許是得到了誇獎和成就感,即使所有備料都處理完畢,原本已經可以到餐桌旁等待開飯的伏黑,卻仍然站在一旁看著虎杖東忙西忙。
佃煮的牛蒡和小魚乾即將見底,虎杖動作俐落的分別再準備了一些,他拿起小碟子,請伏黑到冰箱裡把先前剩下的拿出來分裝,然後把盒子洗乾淨後,再把新做好的放進去。
至於主餐咖哩,已經在鍋上煮了好一陣子,咖哩香料的香氣,瀰漫整個房間,應該再一下就能夠完成了。
「伏黑有用過刀嗎?」
虎杖攪動著咖哩,用湯匙舀了一小勺起來,嚐了嚐味道,邊分神問了伏黑。
雖然用刀的手法看起來有些生疏,但也不是完全不會的樣子,可能多少也做過一點家務吧。
「……咒具的話,有。」
「啊……也是呢。」
伏黑意料之外的答案,倒是讓虎杖感到有些驚慌。
「不過菜刀用起來比較困難,細微的操作太多了,皮跟肉的部分……很難切。」
這個話題到此,像是突然陷入了某種泥沼之中,因為兩個人都意識到其背後隱含沉重的部分。
虎杖也好,伏黑也好,無論是菜刀或者是咒具,他們都無法選擇自己要不要拿那把刀。
不是想要或不想要的問題,而是他們無可逃避的命運,讓他們得義無反顧地握起刀柄,走上那條路。
一直以來,虎杖從沒有顧影自憐過任何一次,即使父母早逝,親人只剩爺爺,這不是他的選擇,但他不希望自己的人生留下後悔,他只想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所以他願意拿起菜刀,學習製作飯菜,替爺爺分憂解勞,為的是讓爺爺在工作結束後回到家,有一頓熱騰騰的晚餐可以吃。
伏黑也從來沒有怨懟過,對於成為咒術師這件事情──不,或許還是有抱怨,但他也不後悔,因為他想要保護津美紀,保護所有和他一樣的善人,能享受到平等,所以他成為咒術師。
那或許都不是多偉大的理由,只是他們投射自身的希望,因而付諸行動,成為現在的他們。
「……以後我來教伏黑做菜吧?」
啪的一聲,虎杖關上了火,笑著對伏黑這麼說。
咒具的話,他已經學會了。但如果能讓伏黑握起另一把刀,也許會展開不一樣的路也說不定,虎杖是這樣想的。
「好。」
「一言為定!那就……開飯啦!」
12.
晚餐依舊很美味。
咖哩的口味相當家常,是虎杖家的味道,但也意外被伏黑的胃給接受。
晚餐間,兩人閒聊著課業和各種日常生活的瑣碎小事,你來我往的對話,起先和在學校時並無二致,但如今,在房間裡、餐桌前,面對面的只有彼此之時,卻又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
那不太一樣的氛圍,在空間中發酵著,使得空氣中瀰漫著咖哩的氣味外,還混雜著某種未知的情緒,讓兩人各自感到侷促了起來,於是一頓飯吃得飛快,虎杖吃了兩碗飯,伏黑甚至捧場的多添了半碗,讓虎杖大受鼓舞,暗自記下:「伏黑愛吃咖哩」這件事情。
飯後,洗碗的重責大任,也的確由伏黑一手包辦。
洗碗這件事他倒是做得熟門熟路,捲起袖子的模樣看來相當專業,於是虎杖便放心讓他洗碗,自己則將餐桌收拾乾淨後,便無所事事了起來。
接下來要幹嘛呢……
虎杖的苦惱,其實也是伏黑的苦惱。
伏黑邊洗碗邊苦思洗完碗後,有什麼事情是兩人能夠一起做的,如果虎杖要看書或者準備明天的預習,他也可以看書,但看書的時候,那股安靜的氣氛,實在讓現在的伏黑難以承受,可是,除了看書以外,還能做些什麼……
不過伏黑的擔憂還是杞人憂天了點,因為虎杖用來打發時間的點子,向來比伏黑多,因此,當伏黑洗完碗後,還沒得出結論,就被虎杖拉著做了許多事情。
雖然說是「許多事情」,但其實也沒有特別做些什麼。
和平常一樣,最開始由虎杖提議開打的幾場格鬥遊戲,最後全以虎杖落敗告終,歷經吵鬧的對戰時間後,突然安靜下來的時刻,多少讓伏黑有些不適應,好在這其中的空白,都被虎杖以下一件想做的事情,給很快地填補上,這才沒讓他們之間留下更多的空白。
下一件事情,是看一場電影。
電影是虎杖挑的,普通的恐怖片,有著不太嚇人的特效跟容易猜到後續發展的劇情,演員的表情浮誇,台詞唸起來更是生硬到與其說是可怕,不如說是尷尬,說實話不是特別好看的電影,但虎杖卻看得津津有味,因此伏黑也從善如流,跟著專心看片。
一時間,房間裡面只剩下電影陰森的背景音樂,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其實比起電影,伏黑更想看的是專注的虎杖。
虎杖驚人的專注力,在經過五條老師的培訓之後,顯得更加出類拔萃。
其實從一開始,虎杖驚人的潛力,就足以證明他的確具備成為良好咒術師的資格,後續他也不斷透過實戰累積經驗,進而向能獨當一面的咒術師身分邁進。
只是,當伏黑看著這樣的虎杖,卻多少感到害怕。
不是害怕輸──因為他也有不想輸的理由,更在看到虎杖的進步後,從中被激發出動力──而是害怕會被虎杖怨恨,怨恨當初為什麼要把他拖進這淌渾水之中。
雖然仍待打磨,不過虎杖的實力可說是有目共睹,但這一切的開始,全都源於特級咒物的外流,要是他當時可以更早一步到現場、要是他能夠更強、要是他能夠阻止虎杖吃下宿儺的手指──
說到底,其實伏黑還是後悔的。
當然不是後悔救了虎杖的性命,他永遠都慶幸五條老師及時趕到;永遠都感謝五條老師力保虎杖的性命;永遠都為虎杖仍活蹦亂跳、充滿活力,而心存感激,那是他永遠不會後悔的部分。
但是,如果……如果……
那些後悔與懼怕,最後全部化為他無法跨越的心結,使他作繭自縛,無法坦然面對自己喜歡虎杖的這件事情。
來自使自己落入此番境地的罪魁禍首的愛──還有比這更惹人厭的東西存在嗎?
伏黑覺得沒有,所以他才苦惱,對這份恣意漫天滋長的愛意,他欲蓋彌彰地試圖忽視,卻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它逐漸茁壯,變成完全脫離他掌控的巨大情感。
由於這份愛的存在感,實在過於強烈,甚至影響到伏黑日常的生活,使他無時無刻都想看著虎杖,讓本來就已經很關注虎杖狀況的他,關心程度更是變本加厲,視線幾乎黏在虎杖的身上,不肯移開分毫。
好在,多虧電影正演到劇情來到高潮之際,虎杖也全神貫注地看著電視,他才沒有察覺到伏黑無法掩飾的視線。
只要維持這個距離就好。
伏黑想。
他們維持並肩而坐、觸手可及的距離,他可以毫無顧忌地看著他,能一起吃晚餐、一起玩電動、一起看電影……一起做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說些無關緊要的對話,只要這樣,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13.
直到察覺到電影即將結束,伏黑才依依不捨地把視線移開,電視上的製作組名單仍在跑著,虎杖一躍而起,快速地拉伸身體,伸了個懶腰,隨即露出不太滿意的神情,發表了影評:
「這部作品果然有點微妙啊,雖然是恐怖片,但特效做得實在太差了,很容易讓人出戲。」
「編劇也有問題吧,主角最後的行為太不合理了。」
雖然伏黑幾乎從頭到尾都在看著虎杖,但偶爾還是有分心看看大致劇情走向,因為的確是俗套的恐怖片,因此就算只看個大概,伏黑還是能稍微說點感想和虎杖討論一番。
「不過音樂的部分處理的很好呢,最後也算是應證善惡終有報的圓滿大結局,不算是非常差勁的片了。」
「……嗯。」
虎杖語氣平常,但聽在伏黑耳裡,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像是寂寥、又像是有點悲傷的情緒,那些不太會在虎杖身上感受到負面情緒,突然的湧出,又突然的消失,快的令伏黑措手不及,甚至來不及詢問或者抓到任何一絲外溢情緒的蛛絲馬跡。
但直到兩人洗完澡,甚至即將關燈就寢前,伏黑都沒能找到虎杖身上的任何一絲破綻,好像當時感受到那份稍縱即逝的情緒,真的只是他的錯覺一樣。
今天晚上依舊是兩人背對背的同睡一張床。
雖然從洗完澡之後,伏黑就表示自己可以打地鋪,但虎杖卻說什麼也不讓身為客人兼被詛咒人的伏黑睡在地上,至於理由?
「還是睡同一張床吧,我得守著你才行,老師也說你盡量不要落單會比較好。而且剛剛我們一起看電影的時候,沒有出什麼大問題,我想靠近你一點,狀況可能會減輕一些。」
或許該誇虎杖不愧是反應靈敏的行動派,對於現況的釐清,總是有特殊的直覺,可以發現到其中隱藏的規則存在。
畢竟剛剛在虎杖離開去洗澡的時候,伏黑先是打破了兩個杯子(理由分別是失手跟杯把脫落),而後又派出玉犬去處理掉窗外意圖闖入、看來來者不善的烏鴉,這誇張的遇襲程度,讓一度以為詛咒消失而感到安逸的伏黑,又重新提高警戒。
沒想到當伏黑去洗澡的時候,狀況更是變本加厲了起來,除了把沐浴乳擠成洗髮精(但這可能是因為他分心在想「這味道跟虎杖身上的味道一樣」),開水的時候差點弄壞水龍頭,甚至還踩到水滑倒,諸如此類的小意外,層出不窮,更加深了虎杖要守在伏黑身旁的決心。
於是,抱著些許期待和依舊緊張的心情,伏黑終究選擇乖乖躺下,和虎杖擠在這張小小的單人床上。
單人床真的很小。
即使已經是第二天跟虎杖同床而寢,伏黑還是不能適應身旁有人的體溫。
尤其那人還是虎杖,暖得跟個小火爐一樣,灼燒著他的心與他的背脊。
春寒料峭的風,一點也吹不進房內,伏黑反而熱出一身汗,卻又不敢擅動,只能全身僵硬的感覺從背後傳遞而來、屬於虎杖的熱度。
原本伏黑以為,有過前晚的經驗,今晚照理來說是不會太難熬的。
但伏黑萬萬沒想到,第二天的挑戰,遠比第一天,還要來得更為艱辛。
諸事不順。
伏黑惠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的第一時間,腦內除了不停迴盪著方才夢裡還香豔溫軟、魂牽夢縈的場景外,只剩下這個念頭。
而這一切不順的源頭,還得從三天前,他的房間意外停水這件事開始說起。
02
其實以客觀的角度來說,高專提供的宿舍,算是相當不錯的房子。
雖然裝潢有些陳舊,但租金全免,而且無論是簡易廚房、或者獨立的衛浴設備都有,可說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偏偏壞就壞在……
由於高專宿舍建設時間已久,有些設備年久失修,時有故障情形產生,而就這麼剛好,伏黑房內的水管,在他洗澡洗到一半的時候,突然任性宣告罷工,完全將還頂著滿身泡沫的伏黑棄於不顧,無論他左敲右打,都堅決不吐出任何一滴水,讓他最後只能挫敗地草草擦乾那些泡沫,憋了一肚子火、渾身濕黏地走出浴室。
沒想到,當伏黑甫出浴室,就看到房內滿地的水,以及不請自來,站在水中央的訪客──正頂著一頭似乎剛洗過、醒目又蓬鬆的粉色頭髮,他的同學──虎杖悠仁,看到他出現的瞬間,立刻朝他以焦急地姿態大喊著:
「伏黑!不好了!你的房間淹水了!」
於是,伏黑惠的受難,就此展開。
03
後來伏黑才知道,原來「禍不單行」,不僅只是一個形容而已。
在切身經歷過以為是停水,沒想到是老舊水管正好在他的房內爆炸,導致整個房間被水侵襲,徹底泡湯,造成大量私人物品報廢的慘痛經驗開始,他的運勢似乎就一落千丈,和他溼答答的房間一樣,被不祥的陰濕噩運給纏身。
要是是咒靈在作祟,伏黑說不定還能夠當機立斷,將之祓除,偏偏運勢不像咒靈,是被不受自己控制的神奇力量主宰,讓他只能被迫承受這幾天彷彿接力般,揮之不去、接踵而至的各種小麻煩。
例如當他正忙著清掃一片狼藉的房內時,不小心踩到不知名的物體,一時不察滑倒,直接抹煞他借虎杖房裡的浴室,重新洗過澡的努力,立刻又沾滿一身汙水,最後只能在虎杖的幫助下,認命爬起,忍著衣服吸飽水份的厚重濕黏感,趕緊清掃完畢,重新再洗過那天晚上的第三次澡。
而誰能想到,這還僅僅算是開胃菜而已。
當天晚上,伏黑已經數不清到底腳滑過幾次,離譜的次數,甚至堪比過去他走在路上跌倒次數的總額。
好在有前來協助清掃的虎杖,眼看事態不對,多花了一份心力在關注伏黑的動向上,總能在他即將失去平衡之前,靠著優異的運動神經,立刻出手相救,才讓他免於明明站在平地,卻摔出一身瘀青的離譜情況發生。
雖然在忙了好一陣子後,清理總算是告一個段落,但老舊木造房屋的排水和除濕,顯然沒辦法立即見效,眼看伏黑有房卻睡不了,即將面臨流離失所的窘境時,虎杖也算是好人做到底,當仁不讓地跳出來表示:
「伏黑你還是先到我房間和我擠一下吧!看這情況,房間還得通風個一兩天才能回來睡了。」
由虎杖提出的邀約本來立意良善,看似也是解決眼下窘境的最佳辦法,但直到兩人雙雙側身躺上那張狹窄的雙人床之際,摔了一個晚上、可能真的被摔傻了的伏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實在不是個好主意。
畢竟和心上人同床共枕一事,是最近深受暗戀所苦的伏黑,連作夢都不敢妄想的美好待遇。
04
伏黑惠喜歡虎杖悠仁的這件事情,算得上是最近困擾他多日,以致輾轉反側、夜不成眠的主要原因。
過去,伏黑的睡眠品質向來規律良好,基本上沒有什麼不良習慣,既不會磨牙跟打呼,也沒有踢被子及睡姿不良等情形,可以說是躺下就能睡、一覺到天明的良好典範。
但伏黑這個值得稱羨的本事,卻意外在名為「虎杖悠仁」的陷阱上,中箭落馬,連續幾天的失眠,更是在他的眼下留下深深的陰影,越發襯托出他本就顯白的面色蒼白,這個小小的改變,甚至被敏感的釘崎給察覺,還特地前來詢問他是否有所困擾,他卻只能面色一沉,堅稱沒有,以免透露出任何一絲不受控制的愛意,讓釘崎得以窺見他隱密愛戀的冰山一角。
因此今晚,似乎註定是個寢不能寐的失眠夜。
虎杖的存在感,即使在進入夢鄉裡,都強烈到令人難以忽視,從背後緊貼著自己、散發出平穩鼻息和溫暖的他,就像是個不停歇的暖爐,時時刻刻都在焚燒著伏黑的理智,不斷地提醒著他:暗戀許久、讓他日思夜想的對象──虎杖悠仁,就在他觸手可及之處安睡著。
伏黑猶豫再三,終究不敢回過身,只能面對牆壁,反省深思:
究竟這段感情,何以在不知不覺間恣意瘋長,發展至今日這般,連自己都不敢直面的境地?
05
要說清楚意識到這份喜歡的起因,還得從虎杖「死而復生」之後,開始說起。
從兩人初識時,虎杖就像是夾帶狂風暴雨登陸的龍捲風,強勢又直接地闖入伏黑被派赴的任務當中。
該如何在與咒靈的戰鬥中取勝,本是咒術師終其一生都會面臨的難題,偏偏虎杖卻作為一個普通人被捲進來,後來甚至吞下特級咒物,成為兩面宿儺的容器,這離奇的發展,是包含兩位當事人在內,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結果。
可惜,造化弄人,雖然起初伏黑對虎杖的印象,僅停留在「是個過於善良的好人」而已,不過當他們越來越熟悉彼此時,虎杖卻突如其來地在他面前倒下並「死亡」。
倏然面臨同儕的生命消逝,本就是一件沉重的事情,於是,有很長一段時間,伏黑都沒能完全接受「虎杖悠仁的死亡」一事,連帶導致他心中的鬱結難解,似乎除了難過的情緒之外,還夾雜著其他複雜的情感在內。
只是,唯一能夠排解這份情感的人,如今也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虎杖悠仁就像龍捲風,將四周的一切弄得亂七八糟,而後來匆匆去匆匆,只留下一句「你們要長命百歲」後,就徹底消失在他們眼前。
死亡,明明只是個瞬間,伏黑的時間,卻好像永遠停留在那一刻──虎杖悠仁死亡的那個剎那。
在虎杖死後,這個未知的感情持續影響著他,如影隨形,像是某種啟示,又像是一個懸而未決的謎,跟咒靈一樣,雖然一般人的肉眼看不見,卻真實存在,並潛伏在每個暗處的影子裡窺視著他,似乎正蠢蠢欲動,隨時準備發動攻擊。
從那之後,每當夜深人靜的獨處時刻,伏黑總會受到那股未知的情緒攻擊,導致他會無意識的落淚,甚至徹夜未眠。
直到親手觸摸到滿臉溫熱的淚水,伏黑才後知後覺的察覺到:原來之於他,虎杖已經變得如此重要,還有──虎杖是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從小到大,伏黑一直擅長隱藏自己的感情,雖然不是刻意為之,但向來不懂大喜大悲的他,卻在此刻,徹底嚐遍悲傷的滋味。
他原本以為,在知曉津美紀被詛咒而長眠不起之時,已經足夠痛苦,使他可以堅強面對從今往後的所有困境,沒想到才幾年過去,悲傷與痛苦的程度,竟然還能加劇,甚至侵蝕掉他原先為了保護自己而築起的牆,影響到他的日常生活,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就像看著虎杖死去一樣,悲傷到幾乎失控,卻又無計可施。
好在,當他被自身的情緒給折磨的渾渾噩噩之際,兩個月後,虎杖悠仁再次回到他們眼前。
完完整整的虎杖悠仁。
被五條悟當作伴手禮給推出來的虎杖,依舊跟過往一樣好動愛笑又熱情,帶來的效果的確足夠驚喜也足夠驚嚇,只是驚嚇的程度顯然大於驚喜,導致當時的氣氛一度沉重,並不適合開心慶祝他的回歸,畢竟釘崎被氣得不輕,連臉上的淚水都還沒乾。
何況虎杖的笑容裡,似乎也參入了什麼伏黑看不懂的東西。
那讓伏黑想起他在夜裡的淚,明明是溫熱的,心卻冷到刺骨,疼且難受。
所以他主動開口問了虎杖:
「發生什麼事了吧?」
因為伏黑害怕,他怕失去虎杖,也怕回來的他,就像自己一樣,歷經曾建構起的自我保護面臨崩塌。
那怕他自己的精神面,都已經搖搖欲墜,幾近崩潰,他也不希望虎杖遇到這些。
伏黑並不能替虎杖做些什麼,畢竟無論他遇到的是什麼事情,都已經成為既成事實,若不是他的追問,虎杖甚至不會跟他說,但就像他曾對虎杖說過的:
他從不後悔救過他。
現在他只怕自己救不了他。
錯誤可以被修正,他依舊會貫徹自己的信條,不平等地救他,想方設法、拼上性命都可以,不管是現在、過去、亦或是未來。
如此一來,伏黑只需要確認無論是虎杖或者自己,都還沒有放棄,一樣不想輸、也沒有輸的理由,仍舊會為了貫徹他們所相信的未來而努力,就足夠了。
而這就是他意識到一切的開端。
06
和京都姐妹校的交流會,最後以混亂不堪的場面收尾,算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結果。
只是伏黑更沒有想到,交流會居然半途中轉化為「暗殺虎杖悠仁大會」,這種離譜至極的狀況,最終讓他感覺到久違的怒火中燒,憤怒的情緒催化下,伏黑藉此明白了三件事情:
第一,要殺死虎杖悠仁的,就是敵人。
雖不至於格殺勿論,但他會盡全力阻止對此起心動念的所有人。
第二,虎杖悠仁的死,必須由他來決定。
雖然擅自決定他人生死這件事情,本身就足夠荒謬,但隨隨便便的人都想要虎杖的性命這件事,同樣也讓伏黑感到不爽,既然如此,還不如讓他決定。
他不管虎杖需要多正確的死,他在意的從來就不是對錯,而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所以虎杖唯一需要的正確,就只有活下去,就算他想死,那也得由他親自來動手才行。
反正虎杖要活下去,和他一起。
不幸的人難道就一定是正確的嗎?如果是這樣,那麼虎杖就不應該遇到這些事情。
虎杖在經歷過家人的死亡和自身的死亡之後,依舊要不斷地面對排山倒海的死亡,陰影始終都在,不僅僅來自咒靈的追殺,內外交迫、腹背受敵,好像是無可避免的輪迴。
高專高層的態度從一開始就沒有緩解,只是看在五條老師的面子上,所以給予緩刑,但死刑的命令就像是吊在虎杖脖子上的繩索,讓伏黑總能看見那條不存在的線,牽引到遠方的不知名處,似乎想要把虎杖帶走。
這些外在的因素,全都讓伏黑感到焦躁不已,因此他也在審視這些條件之際,意外意識到一件事情,也就是第三點──
他喜歡虎杖悠仁。
忍耐許久,伏黑終於放棄跟內心的慾望相爭,悄悄翻過身,看著虎杖沉睡的側臉,再次確認過此事的確千真萬確後,無聲地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07
第二天早上,即使伏黑再度失眠到早上才小睡片刻,但太陽依舊如常升起,毫無懈怠的以刺眼的陽光穿過窗戶,直曬到伏黑的臉上,準時地曬醒好不容易睡著的他。
缺乏睡眠加上被熱度及光線給曬醒,本來就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情,稍微有點起床氣的伏黑,更是忍不住在心裡罵了兩句後,準備翻過身再睡一陣子回籠覺。
沒想到這一翻身,卻在伏黑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和心上人──虎杖悠仁,來了個極近距離的親密接觸,他近在咫尺的睡顏,安穩又祥和,就像是──
就像是死了一樣。
過往的記憶,那在雨裡埋伏的夢魘、他永遠無法忘卻的那天,再度於大白天朝伏黑襲來,使他明明沐浴在一片天光大亮中,卻從後背泛起了一身的冷汗和雞皮疙瘩,夢和現實的界線一瞬間模糊不清,連帶著虎杖的身影彷彿也開始消散,伏黑幾乎止不住顫抖的手,費了好大的力氣和勇氣,才足以將手放到虎杖的鼻下探測分明。
當伏黑確實感覺到那股帶著溫熱穩定的鼻息打在手指上後,他才回到現實,回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事情、回想起虎杖悠仁「死而復生」的事情、回想起昨天他開朗地邀請自己來房間避難一晚的事情。
但那天,在寒冷的雨裡的記憶,虎杖在自己懷裡,逐漸喪失溫度的安靜模樣,依舊在伏黑的腦海裡逡巡,成為他最為揮之不去的恐懼。
所以伏黑當機立斷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虎杖給搖醒。
「嗚……伏黑?早啊……你還真早醒欸……」
被強制從夢鄉裡挖起的虎杖,似乎不怎麼計較伏黑粗暴地叫醒自己,頂著一頭睡翹的髮,幾乎是以呢喃般的語氣,和一臉陰霾的伏黑問早。
「早。早餐想吃什麼。」
直到聽見虎杖開口說話的此刻,伏黑才終於放下自己懸著的心,但理智回籠後,他大夢初醒般意識到自己此舉似乎有些得寸進尺,於是他連忙搬出一個看似正當的理由,企圖掩飾自己的衝動行事和異樣。
「嗯?早餐啊……前幾天剛好買了鮭魚,我做點味噌湯跟烤魚可以嗎?啊!再煎個玉子燒好了!」
虎杖思索菜單的模樣,正好和窗外的春光相呼應,展現出和蟲鳴鳥叫、春意盎然交織而成的,朝氣蓬勃的美好早晨,多虧如此,伏黑總算重新感覺到光和溫度,成功地驅散了他內心的不安,讓他能夠維持一貫的風格,惜字如金的點頭說了聲好。
08
既然早餐的菜單已經敲定,剩下的就是把東西做出來的過程了。
伏黑知道虎杖會做飯的這件事情,還是因為某天晚上他實在餓得受不了,卻聞到隔壁房傳來陣陣香氣,讓他只能打開泡麵準備燒水時,虎杖卻率先過來敲響他房門,邀請他一起吃消夜,才讓他有幸得以一嚐虎杖手藝的機會。
虎杖總是這樣,熱心的和他分享一切,善良又溫暖,像是光也像是太陽,是無庸置疑的大善人。
所以伏黑才總是覺得命運弄人,生命不平等。
就像那天晚上兩人並肩站在爐台前處理肉丸時一樣,此刻兩人依舊並立於那個窄小的廚房,虎杖忙著切蔥和所有備料的處理,伏黑則被他派去顧火。
香菇及豆腐和鮭魚正咕嘟咕嘟地在沸騰的高湯裡翻滾,伏黑見狀喊了虎杖,表示水滾了,虎杖將刀放下後過來看了一眼,湊近時正好靠在伏黑的身上,溫暖的體溫也間接傳遞過來,甚至讓伏黑覺得比眼前煮滾的水蒸氣還要炙熱,他沒敢挪動半步,就這麼不動聲色的讓虎杖靠著,直到他抬起頭對伏黑說:
「可以了!火先關掉,伏黑幫我把味噌用篩網慢慢加下去吧,像這樣。」
虎杖動作俐落的舀了一大杓味噌在篩網上,然後放在湯裡,用湯匙慢慢的攪拌,將之溶入湯中。
示範結束後,他將篩網遞給伏黑,伏黑接過時還在回想剛才對方靠在自己身上的溫度,還有接過篩網時,輕觸到指尖的餘溫。
好在味噌湯的製作相對簡單,即使在伏黑極度分心的狀況下,也能宣告大功告成。
當伏黑把湯鍋端到桌上放好之時,虎杖已經迅速佔領了爐火,開始煎起玉子燒。
伏黑雖然被趕離了崗位,但仍下意識地貪戀虎杖的溫度,不想離開他的身邊,於是他若無其事地站回虎杖身旁,裝作對那黃澄澄的玉子燒是如何製成一事充滿興趣的模樣,以免被當作礙手礙腳的障礙物給趕回餐桌旁。
虎杖倒是挺好為人師,眼角瞄到伏黑難得興致勃勃的模樣,立刻不吝嗇的大方跟他分享製作方式。
「玉子燒呢,首先要把蛋打散,然後按比例加糖、鹽跟味醂,比例的話……看你的口味去抓!我自己喜歡鹹一點的,所以沒有放太多糖,伏黑呢?」
虎杖邊和伏黑講解,邊仔細地移動煎鍋,讓蛋液在其中淌流,蛋液如金黃色的地毯般,柔軟地鋪在鍋中,待逐漸成形後,便被虎杖以高超的手法挪動並折起,變成玉子燒的一部分。
「我也喜歡偏鹹的。」
「是嗎?那太好啦!我還想說我剛剛忘記問你了,等等吃吃看,希望合你的口味。」
聽到伏黑的回答,虎杖像是真的鬆了一口氣般,開心地笑了起來,然後繼續進行他的料理教室教學。
「然後呢,煎的時候啊,先在鍋子裡抹一層薄薄的沙拉油,然後倒進去一半的蛋汁就可以了,等有凝固的部分之後,稍微把它像這樣挪開,讓還沒有熟的蛋汁接觸鍋面,然後等到下半部都凝固之後,從鍋頂的地方開始朝內捲,像這樣。」
虎杖邊說邊示範給伏黑看,但知易行難,對伏黑來說,這光是用聽得就相當高難度的煎鍋技巧,虎杖做得卻是順手又快速,顯然十分老練。
「等鍋裡面的蛋都捲起來以後,把已經完成塑形的蛋放到鍋頂去,然後再重新抹一點沙拉油,把剩下的蛋汁倒進去,重複凝固後向內捲的方式,這樣玉子燒就完成啦!」
當虎杖的教學結束之際,玉子燒也已經完全成形,煎鍋裡的成品,看來的確是又漂亮又工整。
剛完工的金黃色玉子燒,被虎杖夾起擺在砧板上,熱騰騰的蒸氣撲鼻,散發著蛋香,光是看都讓人食指大動,即使如此,伏黑還是只顧著看虎杖,看他將那塊玉子燒給對半切開,然後分切成小塊。
或許是伏黑的視線太過明顯,虎杖還以為他是餓了,於是順手夾起了一塊,稍微吹涼後,遞到伏黑嘴邊。
「玉子燒一條夠嗎?如果不夠的話,我可以再煎一條。伏黑你先吃吃看味道。」
沒想到會面臨這突如其來的親手餵食,伏黑下意識的張嘴叼過那塊玉子燒,但即使經過吹涼,玉子燒的內部仍滾燙,於是他剛咬了一口,就感覺到嘴巴裡面一陣悶痛,只是不是不能忍的程度,於是他沒掃興,面無表情的把那塊黃澄澄的玉子燒給直接咬碎吞下。
「……好吃。一塊就夠了,還有湯跟魚吧。」
「啊對!魚應該也好了!」
經伏黑這一提醒,虎杖才想起烤爐裡面的魚,他轉頭就去忙著準備裝盤跟調味,伏黑則默默想去倒一杯水,幫自己可能燙傷的口腔降降溫。
沒想到他才伸手拿起杯子準備去裝水,馬克杯的握柄就突然脫落,完全沒有預兆的杯柄分離,讓伏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眼看杯子即將落地摔碎之際,預期的碎裂聲沒有發生,因為──
「哇!好險!杯子怎麼突然就壞掉了?」
好在,虎杖及時出手,靠著他優異的動態視力和體能,順利攔截到差點摔碎的杯子,免於伏黑一早就在弄壞物品的懊悔中展開。
「話說伏黑你最近是不是被什麼怪東西纏上了啊?這兩天你身邊壞掉的東西也太多了吧……」
虎杖單手抓著只剩杯身的杯子,一面朝著拿著杯柄呆立在原地的伏黑說著。
「……應該沒有。」
至少此刻,伏黑還只當這一切都是糟糕的巧合,沒把虎杖的隨口一說給放在心上,虎杖抑是如此。
開飯在即,兩人很快就將這個意外的插曲給拋諸腦後。
「那就好。好啦,魚也完成了,可以開飯啦!」
於是,就在虎杖的巧手和伏黑的幫助下,兩人份的早餐熱騰騰地上桌了。
伏黑跟在虎杖的身後,拿好碗筷和飯勺,先把筷子給擺上,而後盛了兩大碗飯,各自放到桌上,當一切就定位後,在虎杖的對面坐下。
「「我開動了。」」
09
一早就有熱騰騰的早餐可以吃,餐桌對面坐的還是心上人,而桌上的料理,甚至還是對方手作的料理,照理來說,應該是個幸運的一天。
但對伏黑來說,今天早上的早餐,很有可能消耗掉他一整天的幸運值了。
畢竟,從吃飯前的馬克杯事件開始,不,或者該從昨天晚上的水管爆裂事件開始,伏黑可能真的遇上什麼不妙的詛咒也說不定。
至少,釘崎野薔薇在親眼目睹伏黑這一整天發生的意外後,實在不能說是正常意外出現的頻率,讓他有點苦惱是否該去找熟知詛咒這塊的高專老師來替伏黑看看,以免這樣下去伏黑可能真的會死於非命。
具體來說,光是從宿舍步行到校舍,伏黑遭遇的事故如下:
在吃完早飯後,伏黑跟虎杖為了前往校舍時,並肩走在路上,卻差點被從天而降的花盆砸到,好在虎杖快速伸手拉了他一把,才免於一早就見血的誇張意外發生。
而在繼續走了一段路後,伏黑卻被莫名故障的自動灑水機給潑了全身,甚至還不小心踩到水坑而後跌倒,還好有虎杖的幫忙,伏黑才終於從水坑的爛泥裡脫離出來。
後來好不容易抵達教室的伏黑,只能臭著臉把制服換成了運動服,才不至於發生一早就要穿著濕透的制服上課的悲慘情況。
而期間發生的各種意外,在經過虎杖的口述,原原本本的轉述給釘崎後,他才從難得看到伏黑狼狽模樣的狂笑中,意識到狀況似乎真的不太妙。
但上課期間,除了伏黑本人以外,釘崎跟虎杖也跟著警戒了整個上午,卻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因此三人本來還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不料事情還真的沒完。
到了午休時間,想喝飲料的伏黑和釘崎結伴走去穿堂,準備要在自動販賣機買飲料,明明釘崎先投了自動販賣機,飲料也順利出貨,偏偏輪到伏黑之際,剛剛好的金額投了進去,按下自動販賣機的按鈕後,機器卻紋風不動,他選的飲料沒有出貨,按下退幣鍵也毫無反應,直到聽聞此事、深信機器故障只要揍一拳的虎杖,在前來給予機器重重一擊,差點把自動販賣機的外殼給打凹後,飲料才姍姍來遲般掉落到出貨口,沒想到……
「居然是紅豆湯!你按的不是茶嗎?」
相較於釘崎驚呼連連的反應,伏黑已經對這一連串離譜的意外感到麻木且身心俱疲,如今只要有得喝說不定都算是幸運的,就在這時……
「那這個給你吧。」
突然伸出的手,準確地將一瓶瓶裝綠茶遞到他的眼前,然後順手從他手裡抽走那罐紅豆湯。
溫熱又甜膩的紅豆湯,被虎杖不由分說地換上伏黑習慣喝的茶,僅僅只是這小小的舉動,都讓伏黑忍不住大嘆一口氣。
「唉……」
「咦?你不想喝茶嗎?」
聽到伏黑非但沒有表現出欣喜的模樣,還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虎杖還以為自己好心辦壞事,瞬間有點手足無措了起來。
好在,伏黑在虎杖準備把茶抽回來之前,立刻轉開瓶口,並且對嘴喝下一口茶,才轉過頭來跟虎杖道謝。
「沒事,謝謝你。」
虎杖貼心的舉動,不僅拯救了伏黑一早至今的糟糕心情,也在愛情的天秤上,再投下一顆砝碼,使伏黑的心,更加往虎杖的方向傾斜。
這樣下去,實在沒完沒了,伏黑想,過度在意虎杖的這件事情,已經嚴重影響到他日常應對虎杖時的態度,甚至讓虎杖誤會他老是在生氣,所以才總是露出一臉火冒三丈的模樣。
其實,他是在極力控制自己,避免過度放鬆,才能以怒氣掩飾他滔天的愛意,免得被虎杖察覺到任何一絲端倪。
只是,噩運顯然是不解風情的討人厭詛咒,不會因為本人深受愛情苦惱而停止作祟。
當他們風塵僕僕回到教室,準備開始吃午餐之際,伏黑買好的三明治卻在打開包裝的瞬間,從他的手中掉落,毫不留情地在空中散開,以天女散花之姿落地,就連反應快如虎杖,也沒能拯救三明治解體的命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在他們眼前發生。
荒誕的情節一再於眼前發生,釘崎終於忍無可忍,忙著打電話連絡二年級的學長姐們,研究現在到底該如何制止伏黑身邊發生的這一連串事故。
而在親身經歷了這一連串的離譜意外後,讓伏黑終於確信自己大概的確被什麼東西給詛咒了,至於理由,他毫無頭緒,重點是該如何化解這一切,才是接下來該做的。
釘崎的行動也影響了虎杖,他特地發了訊息問七海,最後得到高專內擅長處理詛咒的老師的聯絡方式,但在去信詢問對方後,訊息卻像石沉大海,遲遲沒有回應,讓這條唯一的求援道路,又走到了盡頭。
正當幾個人為此愁眉苦臉之際,還是釘崎率先跳出來打破僵局。
「好啦!無論如何,先吃飯吧!喏,這給你。」
釘崎將自己準備當作午餐的麵包剝了一半下來,遞給伏黑。
「不用了,我……」
「少跟我客氣,反正剛好當作減肥了。快點拿走不然餡都要掉出來了!」
麵包裡的紅豆餡的確如釘崎所說,已經有快掉下來的趨勢,於是伏黑只好盡快接過來自同學的好意,結果,即使沒喝到那罐紅豆湯,最後還是吃到紅豆,好在配得是茶,半個紅豆麵包,沒幾口就全給吃光了。
還有點餓的伏黑這時忍不住又看向虎杖,卻突然聽到他叫了自己的名字,讓伏黑差點以為因為自己的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跟著虎杖,所以讓敏感的他察覺到一些什麼而露餡。
「呼,總算弄好了。這也給你,伏黑。」
虎杖邊說邊把手中完整分出一半的便當遞給伏黑,嚇得他連忙說了好幾句不用,卻看虎杖搔了搔頭,露出有點愧疚的神情。
「啊……抱歉,是有不喜歡吃的菜嗎?不喜歡的就剩下來吧,我會全部吃完的。」
伏黑很想說他拒絕的理由也不是那個,但一來半個紅豆麵包,確實不夠,二來……
來自心上人的手藝,他早上有幸嚐過,現在才沒隔幾小時,就開始想念那樸素但令人懷念的味道,這些因素加總之下,最後,伏黑還是沒能拒絕虎杖,接過那半個便當。
便當的菜無非就是些簡單的家常菜,虎杖的廚藝或許說不上是驚為天人的好,但就是能散發出一股熟悉的感覺,那是什麼呢……
伏黑忍不住細細端詳手中的便當。
便當其實是早上虎杖在他面前完成的。
雖然當時虎杖有主動詢問伏黑需不需要幫他也做一個,但伏黑當時以自己已經有準備麵包當作午餐而拒絕了。
現在想來,那也是他為了掩飾自己的喜歡,而做出欲蓋彌彰的逃避行為之一吧。
風水輪流轉,最後這個便當又回到自己手上,讓伏黑連帶想起整個上午自己遇到的悲慘遭遇,不禁感慨禍福相倚,有得有失,但至少和虎杖相關的事情,幾乎都是好的。
虎杖就像是他的幸運星。
伏黑一邊將烘蛋放入口中咀嚼,一邊想著這件事情。
烘蛋的味道很好,和玉子燒單純的滋味不同,裡面包裹的紅蘿蔔絲和蘑菇跟洋蔥增添了口感,豐富的蔬菜種類很好的跟蛋本身的味道融合,可惜只分到兩塊,讓伏黑吃完仍有些意猶未盡。
再來是佃煮牛蒡跟小魚乾等配菜,很顯然是提早醃好的小菜,伏黑親眼看著虎杖從冰箱裡把裝醃漬物的盒子拿出來,然後哼著歌把小菜一點一點地放入便當盒裡。
這時,伏黑終於意識到他覺得懷念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
虎杖讓他想起家的感覺。
那個有著津美紀在的家。
並肩站立在廚房做飯的早晨,冰箱裡會備著醃漬好的小菜,會被詢問菜單,也會被使喚擺碗筷,只是早飯能喝到熱騰騰的味噌湯,午餐是早上現做的便當,那是伏黑幾乎遺忘的美好過往,明明只是不久前的事,卻像是塵封許久的記憶。
如今這段記憶,卻被虎杖給喚起。
在伏黑認真嚼著牛肉時雨煮,邊感慨好吃邊想著過去時,虎杖正和釘崎兩人興致沖沖的討論著接下來要去的東京名景點和最近該去唱一次歌,就像是普通的高中生會做的事情。
「──所以說,伏黑你去嗎?」
走神許久的伏黑,終於在釘崎的呼喚聲中回過神來,然後明確的給出了答案。
「去。」
即使懷念過去,但津美紀也好,虎杖也罷,唯有不斷變強,他才能夠拯救更多善人,他深知此道理,所以他不會耽溺於過去的回憶,何況……
「太好啦。」
伏黑看向虎杖,正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讓伏黑忍不住低下頭埋首吃飯,現在這樣也不壞,他想。
10.
當午休時間即將結束之際,透過七海介紹的老師總算回了訊息,明確告知兩件事情:
一、 目前聽起來可能是運氣受到影響的詛咒,但不確定會受到多大的影響,還是得當面確認是否需要進行後續祓除的處理,但因為這兩天有任務在外,因此要等到明天回到高專才能夠協助處理後續事宜
二、 受詛咒人盡量不要落單行動,以免危險
其他囑咐包含簡易的化解詛咒方式,以及拜託先行準備可能會用到的祓除需要物品詳細列冊,三個人對著手機一陣研究,最終你看我我看你,無可奈何的情緒漫延開來,最後還是只能化成一聲嘆息,一切終究得等明天才能處理。
但該做的事前準備還是得先做,所以下課後,三人聚在一起,一路嚴防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掉落物,和從沒見過的深不見底的水坑,小心謹慎的回到宿舍。
事主伏黑自己倒是呈現自暴自棄的半放棄狀態,唯獨虎杖和釘崎兩個一路上都提心吊膽,戒慎恐懼地防備著周遭所有的風吹草動,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有哪邊突然的飛來橫禍從天而降。
好在除了搖搖欲墜、差點掉下來的花瓶(被釘崎事先打落),還有幾個突然滾出來的寶特瓶(被虎杖撿起來丟進垃圾桶)以外,他們總算是順利抵達宿舍。
「你這段時間還是小心點,伏黑,可別因為跌倒這種蠢原因而死。虎杖,你多看著他。」
站在男生宿舍門口,釘崎雙手插腰,再次不放心地叮囑了伏黑和虎杖要多注意一點。
他總覺得這兩個傢伙,一個心不在焉,似乎事態如何發展都無所謂,一個想得太少,多半靠直覺做事,辦事不利的可能性很大,因此多念了兩句。
原本三個人想一起去準備後續需要的物品,但感覺伏黑在外移動,似乎具有一定的危險性,因此在商量過後,他們決定由虎杖陪著伏黑,先回宿舍休息,而釘崎則負責去準備老師交代的東西,分頭進行,比較保險也比較安全。
「知道啦,我會注意的,你回去也要小心。」
虎杖對釘崎揮了揮手,再次保證自己絕對達成任務,伏黑則輕輕點了個頭,同樣和他道了聲路上小心,他們才在目送釘崎離開後,雙雙轉身進入宿舍。
古舊的宿舍大樓仍舊一片寂靜,本來就是依山而建的校舍,加上入住人數不多,讓虎杖第一次來訪就感覺到此處有種格外寧靜肅穆的氣氛,如今正式入住後,有時候,他仍會對東京都內有這種彷彿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感到敬佩,卻也不太習慣這過分寧靜的宿舍。
那會讓他回想起爺爺從住院以後,到去世之前,他寂靜無聲、空無一人的家。
只是,如今……
兩人踩在木造地板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一前一後的走到位在深處、比鄰而居的房門口。
「伏黑。」
虎杖握著門把的手稍微用力了一點,試圖隱藏自己的動搖,然後以沒有那麼強烈的措辭,對伏黑笑著說道:
「今天也來我房間睡嗎?」
虎杖說完看向伏黑的眼睛,他不想逃避不看對方的神情,只是這話虎杖說得不太有把握,因為在走過來的路上,他突然意識到其實左右幾間房間都是空的,只要稍微整理一下,還是可以睡人,但一是他不放心讓伏黑自己一個人,二是……這個邀約,多少也有他的私心包含在內。
房間裡面有其他人的存在,光是這件事,就足以讓虎杖感到安心,何況那個人,還是伏黑。
只是對虎杖試探性的提問,伏黑反而露出一臉困惑的神情。
「不然我能睡哪?」
伏黑的反問相當直覺,讓虎杖立刻心道不好,自己似乎弄巧成拙了!
於是他連忙擺手表示沒事,他只是以為……
「我怕你會覺得太擠……」
畢竟兩個大男孩同睡一張單人床,以空間上來說,確實有點勉強,可是……
其實讓兩人難以啟齒的是,他們都頗為享受現況的。
雖然睡在虎杖的身邊,會讓伏黑在意到夜不成眠,但本就有失眠的困擾,加上近在咫尺的距離,能讓伏黑立刻伸手確認虎杖還活得好好的,光是如此,就夠伏黑感到幸福了。
即使是難纏的惡夢,都能立刻破除的解藥,就是虎杖悠仁本身。
而對於虎杖來說,他實在有點懷念許久不曾和人長時間共處一室的氛圍,親密的就像是家人般的感受,多少可以讓他暫時遺忘自己舉目無親的現況,也正好藉此和伏黑更加親近一點,可說是一舉數得的大好機會。
如果對方不討厭的話……
虎杖和伏黑兩人同時抬起頭看著對方,在視線相交的瞬間,又迅速移開視線。
至少……現在……先維持現狀吧。
各懷鬼胎的兩人,誤打誤撞的取得了現階段共識,於是分房一事,便再也沒人提起。
事不宜遲,虎杖連忙打開房門,擺出熱情待客的姿態,邀請伏黑入內,而伏黑也為了掩飾自己的手足無措,不發一語,快速地跟在虎杖的身後,進入房內。
11.
跟虎杖同在一個房間裡的時間,好像是無聲的水,在房內悄然無聲地流動著,明明時間沒有實體,卻讓伏黑無法不去在意,希望那水能流得慢一點。
晚餐是虎杖提議做的咖哩。
已經連續白吃白喝了三餐,還借住在對方的房間裡,怎麼說都有種佔虎杖便宜的嫌疑,但虎杖在伏黑提出要付一點食材費之際,卻大方的一口婉拒。
「反正我自己也要吃,都得做的話,兩個人的量反而比較好做,而且這樣還能多弄幾個菜!」
虎杖給的解釋,聽在伏黑耳裡覺得相當合理,但伏黑還是皺著眉頭,因為即使合理,也不代表他接受,他總覺得自己該多付出些什麼,藉此換取借宿虎杖房間與這三餐的恩情。
有得有失,他不該平白無故的從虎杖身上索取什麼,而不需要付出代價。
眼看伏黑仍不願意妥協的臭著臉,虎杖拿他沒辦法,只好好聲好氣的繼續安撫他。
「畢竟你也有幫忙嘛,等下幫我把紅蘿蔔給洗一洗,還有飯後的碗就交給你洗,這就算打平了,伏黑你別在意啦。」
終於獲派工作的伏黑,顯然十分滿意來自虎杖的派令,紅蘿蔔都洗到差點掉皮,還是在虎杖及時出手阻止下,才免於浪費食物的悲劇發生。
伏黑在流理臺前忙著洗洗刷刷,時間也滴滴答答的跟著水流一併沖走,他前後洗了紅蘿蔔、馬鈴薯、熬湯用的蘋果、牛蒡、還有像繡球花一樣的花椰菜。
「花椰菜要先把它切成小塊小塊的,像這樣。」
虎杖邊說邊熟練的將手中的花椰菜分切出幾朵小花般的枝幹,然後將梗的外皮用小刀靈活的刨除。
「梗的皮也可以削掉比較老的部分,這樣吃起來會比較軟。」
虎杖示範的輕巧,但伏黑操作的困難。
雖然他的手指靈巧,但在不熟悉的領域是隔行如隔山,因為切得太碎而散落的花椰菜飄落在水面上載浮載沉,像是一朵朵需要救助的溺水綠色小花,替菜梗削皮的過程也是皮削的少,肉削的多,但伏黑很用心的做,於是,在他將一簍被折騰的七零八落的花椰菜給遞到虎杖面前時,虎杖還是稱讚他:
「做得好,伏黑,謝啦。」
為了免於下一個遭受伏黑毒手的蔬菜產生,於是他接下來的任務,便是被虎杖派到爐台前看火,繼續和花椰菜糾纏,留下虎杖處理還沒有去皮的牛蒡。
伏黑謹記著虎杖告訴他的:先在水裡加入一點鹽,等水在鍋裡完全沸騰以後,再把花椰菜丟下去,甚至連煮的時間也不敢馬虎,一分四十五秒的時間,他甚至還用手機訂了計時器,就怕錯過了一秒,便會毀掉整道菜。
「嗶嗶嗶、嗶嗶嗶!」
專心在切菜的虎杖,差點被伏黑的鬧鈴給嚇到切到手,好在他手夠穩,刀才沒偏離軌道,還處於驚嚇狀態的虎杖,索性轉過頭,看著伏黑認真拿著濾網把花椰菜撈起,而後稍微過水,直到確認一朵都沒有遺漏掉後,才確實盛入食盆裡,端到虎杖面前,以眼神示意他可以進行下一步調味。
明明只是普通的做菜過程,甚至有些行為還略顯生澀,為什麼由伏黑來做就是很好看呢?
虎杖在接過伏黑手中的盆子時,忍不住這麼想。
「接下來加鹽跟橄欖油,還有一點胡麻醬就行了,這道菜很簡單,但伏黑你做得很仔細,這樣等下吃起來就不會苦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在虎杖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伏黑似乎心情很好──是因為要吃晚飯了嗎?虎杖猜。
也許是得到了誇獎和成就感,即使所有備料都處理完畢,原本已經可以到餐桌旁等待開飯的伏黑,卻仍然站在一旁看著虎杖東忙西忙。
佃煮的牛蒡和小魚乾即將見底,虎杖動作俐落的分別再準備了一些,他拿起小碟子,請伏黑到冰箱裡把先前剩下的拿出來分裝,然後把盒子洗乾淨後,再把新做好的放進去。
至於主餐咖哩,已經在鍋上煮了好一陣子,咖哩香料的香氣,瀰漫整個房間,應該再一下就能夠完成了。
「伏黑有用過刀嗎?」
虎杖攪動著咖哩,用湯匙舀了一小勺起來,嚐了嚐味道,邊分神問了伏黑。
雖然用刀的手法看起來有些生疏,但也不是完全不會的樣子,可能多少也做過一點家務吧。
「……咒具的話,有。」
「啊……也是呢。」
伏黑意料之外的答案,倒是讓虎杖感到有些驚慌。
「不過菜刀用起來比較困難,細微的操作太多了,皮跟肉的部分……很難切。」
這個話題到此,像是突然陷入了某種泥沼之中,因為兩個人都意識到其背後隱含沉重的部分。
虎杖也好,伏黑也好,無論是菜刀或者是咒具,他們都無法選擇自己要不要拿那把刀。
不是想要或不想要的問題,而是他們無可逃避的命運,讓他們得義無反顧地握起刀柄,走上那條路。
一直以來,虎杖從沒有顧影自憐過任何一次,即使父母早逝,親人只剩爺爺,這不是他的選擇,但他不希望自己的人生留下後悔,他只想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所以他願意拿起菜刀,學習製作飯菜,替爺爺分憂解勞,為的是讓爺爺在工作結束後回到家,有一頓熱騰騰的晚餐可以吃。
伏黑也從來沒有怨懟過,對於成為咒術師這件事情──不,或許還是有抱怨,但他也不後悔,因為他想要保護津美紀,保護所有和他一樣的善人,能享受到平等,所以他成為咒術師。
那或許都不是多偉大的理由,只是他們投射自身的希望,因而付諸行動,成為現在的他們。
「……以後我來教伏黑做菜吧?」
啪的一聲,虎杖關上了火,笑著對伏黑這麼說。
咒具的話,他已經學會了。但如果能讓伏黑握起另一把刀,也許會展開不一樣的路也說不定,虎杖是這樣想的。
「好。」
「一言為定!那就……開飯啦!」
12.
晚餐依舊很美味。
咖哩的口味相當家常,是虎杖家的味道,但也意外被伏黑的胃給接受。
晚餐間,兩人閒聊著課業和各種日常生活的瑣碎小事,你來我往的對話,起先和在學校時並無二致,但如今,在房間裡、餐桌前,面對面的只有彼此之時,卻又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
那不太一樣的氛圍,在空間中發酵著,使得空氣中瀰漫著咖哩的氣味外,還混雜著某種未知的情緒,讓兩人各自感到侷促了起來,於是一頓飯吃得飛快,虎杖吃了兩碗飯,伏黑甚至捧場的多添了半碗,讓虎杖大受鼓舞,暗自記下:「伏黑愛吃咖哩」這件事情。
飯後,洗碗的重責大任,也的確由伏黑一手包辦。
洗碗這件事他倒是做得熟門熟路,捲起袖子的模樣看來相當專業,於是虎杖便放心讓他洗碗,自己則將餐桌收拾乾淨後,便無所事事了起來。
接下來要幹嘛呢……
虎杖的苦惱,其實也是伏黑的苦惱。
伏黑邊洗碗邊苦思洗完碗後,有什麼事情是兩人能夠一起做的,如果虎杖要看書或者準備明天的預習,他也可以看書,但看書的時候,那股安靜的氣氛,實在讓現在的伏黑難以承受,可是,除了看書以外,還能做些什麼……
不過伏黑的擔憂還是杞人憂天了點,因為虎杖用來打發時間的點子,向來比伏黑多,因此,當伏黑洗完碗後,還沒得出結論,就被虎杖拉著做了許多事情。
雖然說是「許多事情」,但其實也沒有特別做些什麼。
和平常一樣,最開始由虎杖提議開打的幾場格鬥遊戲,最後全以虎杖落敗告終,歷經吵鬧的對戰時間後,突然安靜下來的時刻,多少讓伏黑有些不適應,好在這其中的空白,都被虎杖以下一件想做的事情,給很快地填補上,這才沒讓他們之間留下更多的空白。
下一件事情,是看一場電影。
電影是虎杖挑的,普通的恐怖片,有著不太嚇人的特效跟容易猜到後續發展的劇情,演員的表情浮誇,台詞唸起來更是生硬到與其說是可怕,不如說是尷尬,說實話不是特別好看的電影,但虎杖卻看得津津有味,因此伏黑也從善如流,跟著專心看片。
一時間,房間裡面只剩下電影陰森的背景音樂,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其實比起電影,伏黑更想看的是專注的虎杖。
虎杖驚人的專注力,在經過五條老師的培訓之後,顯得更加出類拔萃。
其實從一開始,虎杖驚人的潛力,就足以證明他的確具備成為良好咒術師的資格,後續他也不斷透過實戰累積經驗,進而向能獨當一面的咒術師身分邁進。
只是,當伏黑看著這樣的虎杖,卻多少感到害怕。
不是害怕輸──因為他也有不想輸的理由,更在看到虎杖的進步後,從中被激發出動力──而是害怕會被虎杖怨恨,怨恨當初為什麼要把他拖進這淌渾水之中。
雖然仍待打磨,不過虎杖的實力可說是有目共睹,但這一切的開始,全都源於特級咒物的外流,要是他當時可以更早一步到現場、要是他能夠更強、要是他能夠阻止虎杖吃下宿儺的手指──
說到底,其實伏黑還是後悔的。
當然不是後悔救了虎杖的性命,他永遠都慶幸五條老師及時趕到;永遠都感謝五條老師力保虎杖的性命;永遠都為虎杖仍活蹦亂跳、充滿活力,而心存感激,那是他永遠不會後悔的部分。
但是,如果……如果……
那些後悔與懼怕,最後全部化為他無法跨越的心結,使他作繭自縛,無法坦然面對自己喜歡虎杖的這件事情。
來自使自己落入此番境地的罪魁禍首的愛──還有比這更惹人厭的東西存在嗎?
伏黑覺得沒有,所以他才苦惱,對這份恣意漫天滋長的愛意,他欲蓋彌彰地試圖忽視,卻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它逐漸茁壯,變成完全脫離他掌控的巨大情感。
由於這份愛的存在感,實在過於強烈,甚至影響到伏黑日常的生活,使他無時無刻都想看著虎杖,讓本來就已經很關注虎杖狀況的他,關心程度更是變本加厲,視線幾乎黏在虎杖的身上,不肯移開分毫。
好在,多虧電影正演到劇情來到高潮之際,虎杖也全神貫注地看著電視,他才沒有察覺到伏黑無法掩飾的視線。
只要維持這個距離就好。
伏黑想。
他們維持並肩而坐、觸手可及的距離,他可以毫無顧忌地看著他,能一起吃晚餐、一起玩電動、一起看電影……一起做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說些無關緊要的對話,只要這樣,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13.
直到察覺到電影即將結束,伏黑才依依不捨地把視線移開,電視上的製作組名單仍在跑著,虎杖一躍而起,快速地拉伸身體,伸了個懶腰,隨即露出不太滿意的神情,發表了影評:
「這部作品果然有點微妙啊,雖然是恐怖片,但特效做得實在太差了,很容易讓人出戲。」
「編劇也有問題吧,主角最後的行為太不合理了。」
雖然伏黑幾乎從頭到尾都在看著虎杖,但偶爾還是有分心看看大致劇情走向,因為的確是俗套的恐怖片,因此就算只看個大概,伏黑還是能稍微說點感想和虎杖討論一番。
「不過音樂的部分處理的很好呢,最後也算是應證善惡終有報的圓滿大結局,不算是非常差勁的片了。」
「……嗯。」
虎杖語氣平常,但聽在伏黑耳裡,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像是寂寥、又像是有點悲傷的情緒,那些不太會在虎杖身上感受到負面情緒,突然的湧出,又突然的消失,快的令伏黑措手不及,甚至來不及詢問或者抓到任何一絲外溢情緒的蛛絲馬跡。
但直到兩人洗完澡,甚至即將關燈就寢前,伏黑都沒能找到虎杖身上的任何一絲破綻,好像當時感受到那份稍縱即逝的情緒,真的只是他的錯覺一樣。
今天晚上依舊是兩人背對背的同睡一張床。
雖然從洗完澡之後,伏黑就表示自己可以打地鋪,但虎杖卻說什麼也不讓身為客人兼被詛咒人的伏黑睡在地上,至於理由?
「還是睡同一張床吧,我得守著你才行,老師也說你盡量不要落單會比較好。而且剛剛我們一起看電影的時候,沒有出什麼大問題,我想靠近你一點,狀況可能會減輕一些。」
或許該誇虎杖不愧是反應靈敏的行動派,對於現況的釐清,總是有特殊的直覺,可以發現到其中隱藏的規則存在。
畢竟剛剛在虎杖離開去洗澡的時候,伏黑先是打破了兩個杯子(理由分別是失手跟杯把脫落),而後又派出玉犬去處理掉窗外意圖闖入、看來來者不善的烏鴉,這誇張的遇襲程度,讓一度以為詛咒消失而感到安逸的伏黑,又重新提高警戒。
沒想到當伏黑去洗澡的時候,狀況更是變本加厲了起來,除了把沐浴乳擠成洗髮精(但這可能是因為他分心在想「這味道跟虎杖身上的味道一樣」),開水的時候差點弄壞水龍頭,甚至還踩到水滑倒,諸如此類的小意外,層出不窮,更加深了虎杖要守在伏黑身旁的決心。
於是,抱著些許期待和依舊緊張的心情,伏黑終究選擇乖乖躺下,和虎杖擠在這張小小的單人床上。
單人床真的很小。
即使已經是第二天跟虎杖同床而寢,伏黑還是不能適應身旁有人的體溫。
尤其那人還是虎杖,暖得跟個小火爐一樣,灼燒著他的心與他的背脊。
春寒料峭的風,一點也吹不進房內,伏黑反而熱出一身汗,卻又不敢擅動,只能全身僵硬的感覺從背後傳遞而來、屬於虎杖的熱度。
原本伏黑以為,有過前晚的經驗,今晚照理來說是不會太難熬的。
但伏黑萬萬沒想到,第二天的挑戰,遠比第一天,還要來得更為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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