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夜晚也毋須害怕〉
即使明知這會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你仍舊無法在此時轉身就走。
你看著站在橋上的那個男孩。
你看他很久了,久到太陽都下山,你們仍維持著相同的距離。
他不動,你不動。
方才適逢下班車潮的車水馬龍,早已隨著時間流逝而散去,只剩下你們仍留在原地,他像頑固的石頭,佇立在橋上,而你則像是有選擇障礙的人,站在擺滿商品的貨架前,左右逡巡,猶豫不決。
你一直在想,究竟該不該上前和他搭話。
入夜的橋,四周杳無人煙,只剩溪流的潺潺流水聲,搭配惱人的蛙鳴跟鳥叫──的確是十分適合自殺的地點。
你如此想著,視線依舊不敢從他的身上移開半分,深怕一個不注意,人就從你眼前縱身一躍而下。
這座橋,從以前到現在,就是知名的自殺聖地。
與溪底落差極大的高低差,使得這座橋成了自殺者趨之若鶩的長眠地,縱使兩旁圍籬一再架高,仍擋不住死意甚堅的人們前來赴死。
以前你總會避開此處,特意繞道而行。
因為你不喜歡看見死亡在眼前發生,哪怕只是素昧平生之人。
但今天可說是非常不巧,正好撞上了眼前看來死意堅決的男孩,因此你才在此地逗留許久,依舊舉棋不定,不知道該如何阻止悲劇的發生。
插手他人的人生向來不是你擅長的領域,對熟人如此,對陌生人便更是難以啟齒。
你連他的姓名都不清楚,要如何才能成為裁決他生死的基準?
光憑這點,就讓你猶豫至今,仍留在原地,無法做出任何行動。
但要你當作沒看到般轉頭離去,也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你……
這時,橋上的少年忽然動了。
※※※
「嚇──我──一──跳──!」
你們兩人狼狽萬分地坐在地上,水泥地的粗糙石頭劃破了你的手,但你渾然不覺,滿心滿眼都是眼前一臉驚慌的少年,心想這句話該由我來說吧。
「欸?怎麼了?咦,小哥你是誰?」
「……你先冷靜一下。」
面對狐疑的少年朝著自己連珠炮似的語助詞攻擊,你險些應接不暇,只能舉起手阻止他繼續丟出疑問,卻在此時被對方抓住了手。
「欸!你流血了!哇看起來好痛──等一下喔。」
奇妙的直覺與手被抓住的溫暖感覺,在此時合而為一,終於令你產生緊張以外的情緒,同時也意識到,事情的走向,好像與你所想的有所不同。
看著握著你的手的少年,從那巨大的包包中翻出了繃帶、優碘與水壺,然後細心且熟練的替你處理起手裡的傷口時,你只能不停地想著:等等究竟該以什麼藉口,來解釋你以為他準備自殺的愚蠢誤會。
※※※
「啊?我沒有要自殺啦!哇──真是誤會大了。我只是站在這邊看看風景而已……不過你人真好欸?我是虎杖悠仁,請多指教!」
最後,當你的手被以完美的蝴蝶結包紮妥當當作收尾後,你仍沒能想到一個能夠合理解釋突如其來將人拉過來的理由,於是你只能一邊道謝一邊坦承交代原因,好在虎杖聽聞後,並不介意你的唐突,這才讓你總算放下被當作怪人的疑慮,跟著自報姓名。
「真的很抱歉,我是伏黑惠。」
「沒事沒事。伏黑啊!請多指教了,名字聽起來很酷呢!」
看著虎杖露出毫無陰霾的笑容,看起來的確沒有半分要自殺的跡象,令無端誤會的你更加無地自容,但虎杖似乎真的毫不介懷,很快就從出生地生日血型一路自報身家到旅行的原因。
「我啊,因為爺爺去世了,所以正消沉呢。」
你看著虎杖望向遠方的側臉,寂寥的神情隱沒在街燈的陰影之中,如夢似幻,與夢境中的場景如出一轍,令你無法移開視線,而且隱隱有想要再度牽起他的手的衝動。
「雖然沒有想要死的念頭,但一直在想『死亡究竟是什麼』呢?所以就站在這裡休息了一下。抱歉,看起來很可疑吧?」
打斷你衝動行事的,是虎杖帶著歉意的笑容,還有話中毫無掩飾的消沉,這可不行啊,你想。
「有那種想法也挺不妙的。」
你看著他,第一次和他對上了視線,只見他琥珀色的瞳仁圓睜著,看來似乎真的有些吃驚,就連嘴巴也微微地張大,配上他亂翹的櫻色短髮,十足的傻瓜模樣,令你忍不住暗罵了一聲笨蛋。
「咦?是嗎?」
「嗯。」
「如果伏黑這麼說,那大概是吧──嗯,可能真的不太好呢。」
似乎是被你堅定的語氣說服了,也或許是他本來就很輕易就能相信他人──畢竟對他來說,你們在此之前僅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但他卻願意站在這裡和你聊這些事情──無論如何,你這次成功「阻止」了他,為了預防說不定會有的「下次」,還是要在此和他做個約定。
「沒關係。」
「欸?」
「獨自旅行的話,難免還是有點寂寞,會很容易想起爺爺的事情。如果是這樣的話,不用擔心,我會跟你一起的。如果是兩個人的話,即使是夜晚也毋須害怕,到太陽公公出來以前……不,無論何時,我都會陪著你的。」
你邊說邊牽起虎杖的手,繃帶沒有阻礙你感覺他溫熱的體溫,令人懷念的溫度,你想,同時下定決心:為了不讓在夢境裡發生的慘事重演,這次你絕對不會放手了。
無論生死、現實與夢裡,都與你一起。
2021/0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