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打集合
01.
夜間卡片#103 襯衫/撫摸/傻瓜
笠松幸男最常穿的那件襯衫憑空消失了。
無論他翻遍家裡的每一處,都找不到那件襯衫的蹤跡。
看著因為不死心而被翻出來的成堆衣物堆積如山,笠松幸男呆坐在床上,有些無力。
其實就只是一件襯衫而已,顏色天藍、款式一般、舒適度普通,價格大概也不是特別貴,大不了再買一件就是了,但是那是......
笠松幸男甩甩頭,算了,不過就是件襯衫,身外之物不足掛齒。
他想如此說服自己,但無奈心還是懸在那裡,就像那件不見的襯衫一樣,找不到回來的路。
不過是件襯衫,值得這麼日思夜想的嗎?
笠松幸男捫心自問,然後自嘲一笑,好吧,他得承認,如果加上那是黃瀨涼太送他的這點,的確值得。
那麼,到底會丟到哪去了呢?襯衫不是生物、沒有長腳,怎麼可能憑空消失。
堅信如此,笠松幸男隨即振作決心再來找一次,這次再找不到,就放棄。
孰料他心心念念的襯衫,最後竟會以他意想不到方式再度回到他的手上。
「為什麼...我的襯衫會在你這裡......」
笠松幸男呆然地撫摸著手中的襯衫,有些發愣。
比起失而復得的歡喜,其實現在笠松幸男只滿心疑問。自己揮汗找了大半天的襯衫,如今卻是由黃瀨涼太獻寶似的遞上,看他笑的一臉滿足,這傢伙到底拿了自己的襯衫去做什麼!
「因為釦子掉了啊。」
「釦子?」
「嗯,第二顆釦子。先前曬衣服的時候發現掉了,所以我就把釦子縫回去了。釦子好小啊真難縫。」
笠松幸男看著黃瀨涼太笑得傻裡傻氣,一雙修長的手指滿是繃帶跟OK蹦的痕跡,一句傻瓜只能含在嘴裡,怎麼也無法苛責他。
看著笠松幸男從一臉詫異,到支支吾吾的害羞神情,黃瀨涼太沒說的是,釦子的確是掉了,不過掉下來的那顆,他拿走了。
就當作一點私心吧。
當年學長畢業的時候,沒能拿到制服的第二顆釦子,多年過後,黃瀨涼太依然悔不當初。
第二顆鈕釦,位在最靠近心臟的位置。
即使黃瀨涼太已經擁有了笠松幸男的心,他仍然貪婪的想要佔有靠近那裡的一切。
宣示主權、劃定地盤。
在所不惜。
02.
海的聲音。
聽著遠處傳來潮水拍打石岸的浪潮聲,黃瀨涼太輾轉難眠。
經過一天的訓練,身體很累,可是意識卻異常清晰。
整間寢室的人都睡了吧,早川學長不愧平日的大嗓門,就連鼾聲也是震天價響,驚天動地的程度不輸雷聲,只不過大家都累到沒心情胡鬧,躺平了就睡倒也沒什麼影響,因此最後只聽見整寢此起彼落的鼾聲大合奏,搭配上潮起潮落的海潮聲,熱鬧非凡,聽眾卻獨有黃瀨涼太一人。
不,也許那個人也醒著吧。
黃瀨涼太翻了個身,看向離自己最遠、最角落的那處,沒有燈光照明的房內,暗到連輪廓都看不清,但是那個人的確在那裡──他們的隊長,他的學長:笠松幸男。
沒由來的,黃瀨涼太就是覺得笠松幸男還醒著。
或許是直覺、或許是錯覺,無論如何,黃瀨涼太還是輕聲的喊了聲:「學長?」,用帶點猶豫的語氣。
無人回應。
當黃瀨涼太想著果然是錯覺的時候,同樣輕聲細語卻肯定的回答,伴隨著海潮聲,流瀉至他的耳邊。
「這麼晚了還不睡?」
「學長不是也沒睡嗎?」
「看來還不夠累嘛,明天你的個人訓練加三倍。」
「怎麼這樣!現在這樣就很累了啊,再加三倍會死的啊。」
「吵死了,那幹嘛不睡覺。」
黃瀨涼太嘿嘿嘿地傻笑,然後低喃著的答案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大浪的聲音吞噬。
──因為在想你的事情啊,學長。
03.
「只看著我」這樣的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但每當笠松幸男對其他人展開笑顏之時,黃瀨涼太心中總是會有小小的聲音如此浮現。
小小的、小小的,輕聲細語般的嘟囔。
然而明明該是除了自己以外,誰也聽不見的聲音,笠松幸男卻聽見了。
如奇蹟一般。
邊對自己說著:真拿你沒辦法啊,雖然不可能完全做到,不過還是會盡量看著你的──這樣可以嗎?笠松幸男縱容的這麼說著、同時帶著寵溺的笑容,摸著自己的頭。
「如果能只看著我,就好了。」
黃瀨涼太知道這不過是個不切實際的空想,但是笠松幸男卻認真的回應他。
我會看著你的,在茫茫人海中、萬中選一的你。
唯有你、僅有你、只有你。
這樣不行嗎?
──怎麼可能不行呢。
吻落下之前,黃瀨涼太緊閉雙眼,腦海中浮現的是笠松幸男微笑的神情。
但為什麼即使如此、還是覺得不夠。
再多都,不夠。
04.
笠松幸男右手拿著手機,忙著和電話那頭遲到的早川沖洋確認等會兒的集合地點。
難得遲到的不是自己的黃瀨涼太作壁上觀,百無聊賴的看著自家學長即使是在電話中,仍不忘教訓大概又因為講話太快而口齒不清的早川學長,又怒又氣的模樣總是讓他覺得百看不厭。
這時原先罵的正起勁的笠松幸男突然手臂打直,一個伸手就往黃瀨涼太面前送。
看著突然湊到面前來的笠松幸男的手,黃瀨涼太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下意識的就伸出手疊了上去。
笠松幸男原先喋喋不休的怒叱聲頓時戛然而止,黃瀨涼太低下頭看著距離自己十一公分的笠松幸男的表情,一臉複雜外加不可置信貌。正想著完蛋自己大概又幹了什麼蠢事,接下來果不其然就被踹了。
「手機!!!我要你的手機!給我你的手幹嘛!」
「對、對不起啦學長!是我誤會了啦!」
站在一旁親眼目睹一切的森山由孝,早已經笑到上氣不接下氣,只能撐著同樣忍不住笑意的小堀浩志的肩才不至於滑落在地。
「不、不愧是笠松,教會了握手啊......」
等森山由孝總算停止那誇張的笑意(事實上是因為再繼續笑下去,看來已經忍耐到極限的笠松幸男就準備發動攻擊),對著面有不善的笠松幸男和小心翼翼的不停窺視笠松神情的黃瀨涼太劈頭就是一句,毫不意外的,這句話又觸發了笠松幸男的攻擊模式。
從那天起,黃瀨涼太習得的技能又多了一項,叫握手,發動對象僅限海常籃球隊隊長一人,發動難易度為簡單,條件僅只一個,就是徵得笠松幸男的同意。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和學長牽手!」
「吵死了,又沒叫你握手,把爪子收回去!」
05.
黃瀨心想,這大概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大好機會吧。
看著眼前毫無防備的笠松,黃瀨吞了口口水,心臟的聲音好吵,砰通砰通的完全停不下來,冷靜一點啊黃瀨涼太!要是因為心跳聲太大聲吵醒笠松學長的話,那就虧大了,黃瀨心想。
不能急,千萬不能急。要小心,而且安靜。
雖然總是被罵笨狗,不過笨狗有時候也是會化為狼的喔。
黃瀨輕輕的靠近沉睡中的笠松的臉,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睫毛──學長的睫毛好長──哇啊好近好近好近真的好近,還有──學長的味道...
不、不行了。
當黃瀨察覺的時候,只覺鼻頭一熱,血紅色的液體滴落──功虧一簣。
嗚!居然這個時候!自己真是太沒用了!!!
當然黃瀨並沒有注意到,當自己手忙腳亂的摀著鼻子,飛也似的逃離部室的時候,獨自被留下來的笠松已經紅透了耳朵。
「...笨狗。」
06.
偶爾也會有不戴套就做的時候。
你們都是男人,所以不需要為了避孕而做防護措施。
而且彼此都是固定的單一性伴侶,性病的問題倒也不需要考慮。
「但是為了不讓幸男肚子痛,所以還是不要射在裡面好了。」
黃瀨總是笑著這樣說,然後在被打後再接再厲的黏上來要求自己幫他把保險套戴上。
雖然第一次做的時候(不得不說你還真是懷念那個時候反應生澀的黃瀨),各種陰錯陽差(大部分是黃瀨的錯)的關係,沒戴套就做了全套(甚至還讓他射在裡面,現在想想當時沒踹斷他的命根子大概是腰太痛的關係)。
但是從那之後,除了套子又沒了忘記補貨(這同樣是黃瀨的錯,有段時間他一直忘記去買甚至讓你以為他是否為了想內射而故意忘記)、或者是某些萬不得以的理由(年輕氣盛的男人偶爾擦槍走火、精蟲上腦的確是挺萬不得以的理由)之外,每回性事前黃瀨總是孜孜不倦的把保險套交到你手中,用著他獨有的、像大狗一般的期盼眼神,全神貫注地盯著你替他把保險套戴上的動作。然後在你顫巍巍地替他戴好後,立刻搖身一變,從大狗化成狼一般的撲上前來,露出不將你啃食殆盡不善罷甘休的飢渴模樣。
其實以經驗來說,黃瀨的確是你的第一個情人,也是第一個發生性關係的人,因此沒有其他樣本數據可供參考,無從比較起。但是不可否認的,除了最開始幾次生澀畏縮到連自己都為他緊張的狀況之外,基本上你們之間的性事還算是「性福美滿」的。
雖然你從未說過(也不想透露),不過做為被服侍的服服貼貼、只需要躺著叫不需要出力氣的這方,除了得克服自己的羞恥心和即使前戲再細心耐心溫柔都免不了的腰酸背痛之外,實在沒什麼好嫌棄的。
但黃瀨好像對此有些介意,因此也曾經在不經意的時候問你想不想要在「上面」過。
當時你想了想,給了個有機會再說的回答,其實心裡想的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雖然同是男人,你相當理解想要掌控對方並且進入對方體內的衝動,但是......現階段的你,畢竟連處於被動方的時候,都總是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每當想主動親吻對方時,也總是得鼓起好大勇氣、努力說服自己才能夠紅著臉將吻送上,這樣的自己,不需實踐即可想像要是由自己主動出擊,那會是多麼滑稽悽慘的情形,因此不需考慮,至少在你能夠克服自己這關前,黃瀨都不必擔心這點。
然而很快的你就發現黃瀨問的跟你想的,根本是不同的兩件事情。
「不是說有機會可以試試看嗎?幸男坐上來嘛~」
「啊啊啊啊你這笨狗給我躺下!」
「咦!?什麼、幸男你同意了嗎?」
「笨、誰同意了啊我──嗚嗯嗯嗯嗯」
你原本想說躺下來換我上的,沒想到這卑鄙的傢伙居然用吻來封嘴!
至於最後你有沒有坐上去嘛......
......只有這件事你不想談。
07.
交往要循序漸進,這是人際關係的基本準則。
但是,所謂的「循序」,應該要按照怎樣的順序;所謂的「漸進」,又該依照怎樣的速度前行,就是因人而異的事情了。
說來慚愧,在笠松幸男過去十八年的歲月中,幾乎不曾為這個問題而苦惱過。因為絕大多數的時候,他所要考慮的,就只有籃球場上的進攻速度──該使用快攻或是慢攻;該積極或是保守,根據經驗,他大抵都能夠掌握球場上的風吹草動,自然應對進退自如,得心應手。
然而同一套方法要是套到交往之上,似乎就沒有那麼順利了。
面對「愛情」、「喜歡」這些全然陌生的感情,該如何前進、維持怎樣的距離、撒嬌和任性的界線、接吻換氣的時間……
一切的一切都走的步步為營、如履薄冰。
然而漸漸的,就算生澀如笠松幸男,也總算從中抓到了一絲訣竅。
那就是掌握心跳的節奏。
安靜的依偎在彼此的身邊,感受到的是安心,那時的心跳大約是一分鐘70次;對上視線後不小心擦槍走火的吻,感受到的是熱情,還有滿溢而出的愛情,那時的心跳大約是一分鐘110次。
自從某次和黃瀨涼太接吻緊張到不知所措,只能默數著自己幾乎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跳聲後,笠松幸男就發現這個消除緊張感的小秘訣。
一分鐘心跳從70次加速到110次,也許這就是專屬於他和黃瀨涼太心跳頻率。
話又說回來,「11」這個數字之於黃瀨涼太和笠松幸男,相當特別。
189公分與178公分;77公斤與66公斤;6月18日與7月29日,以及──
7號+4號=11
「宛如命中註定一般的巧合喔。」
黃瀨涼太這麼說,笑的一臉燦爛,然後從比自己高出11公分的距離傾身向前,低頭吻上笠松幸男的唇。
什麼命運嘛,在你們唇舌交纏之際,笠松幸男忍不住這麼想,不過心跳的頻率無法背叛他真實的心情,不多不少的110次,代表喜歡、還有我愛你的速度。
因此後來當笠松幸男發現,維持著這個速度前進的,不只有他,還有身邊這個跟他相距11公分的戀人時,突然相信起所謂的命運了。
只不過有人偶爾會突然超速就是了。
「你的心跳聲吵死了!根本就超速了吧!」
「因為要差11嘛!學長快來開我超速罰單!」
08.
「不知廉恥!」
啪,的一聲。
「妨礙風化!」
碰,的一聲。
然後是乒乒乓乓一連串物品撞擊聲,伴隨著追逐的急促腳步聲,還有──
「學長、等等我啦,你聽我解釋嘛!」
「不聽不聽才不聽你你你你你這個......大變態!」
即使被罵了變態,摀著被打的右臉和扶著被揍的肚子,苦苦在後追趕的黃瀨涼太依舊沒有放棄。
嗚嗚嗚,只是不小心摸到屁股而已啊,學長你這樣大喊人家會以為我是癡漢啦!
黃瀨涼太在內心如此為自己辯駁,同時強調他才沒有因為手感很好所以還偷捏了一下,絕對沒有。
09.
邁出車站之前,笠松幸男總是要深吸一口氣,才能夠維持冷靜和呼吸,進而邁開步伐。
刷卡走過閘門,抬頭便可見到「那個」:
精心整理過的金黃色的髮,與蜂蜜色的瞳仁同樣溫柔的視線,和嘴角毫不遜色的絢爛微笑。
那個笑容是宇宙第一耀眼的,笠松幸男每每看著那個巨大看板時,總是如此想著。
即使告訴自己不能夠再看著那張海報恍神,然而那個笑容簡直像如影隨形一般隨處可見,他想不看到都很困難。
笠松幸男知道那雙眼睛擁有的不只是溫柔,其中還蘊含著更加銳利的、獵人般的視線,然而無論和那個笑容對視多久,都只是徒勞無功、不會相交的兩雙眼睛。
那雙蜂蜜色的雙眼,是映照不出自己的身影的啊。
在重複不知道第幾次停下腳步站在海報前發呆後猛然驚醒的程序,笠松幸男只能不斷在心中如此提醒自己,卻又在下一個轉角猛然撞上那個笑容後站定了腳步。
明明只是從車站走回家的短短十五分鐘路程,多虧那張海報的緣故,笠松幸男最後整整花了三十分鐘才到家。
站在家門前要從包中拿出鑰匙時,一股寂寥感油然而生。
期待什麼的,早就知道是不切實際的空談了,但是還是無法不去想啊,想再一次牽起那雙異常柔軟的手。
笠松幸男搖了搖頭,企圖甩開那些妄想,嘆口氣,將鑰匙插入門鎖中,門卻在轉開門把前自動在他眼前打開。
「歡迎回來,幸男。」
門內迎上的正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笑容、那雙眼睛、那個人──黃瀨涼太。
「嗯,我回來了,涼太。」
後來笠松幸男想,即使自己是如此渺小的存在、即使如此渺小的存在也可能會成為他演藝生涯中的污點,他依然會在這裡,在黃瀨涼太的身邊,緊緊地抱著他。
10.
Be My Last
笠松幸男坐在快餐店內,看著透明櫥窗外人行道上熙來攘往的人通過,神色匆匆。
他啜飲著的冰咖啡,冰塊已經融化,稀釋過喝起來只有水的味道,早已失去原先的濃醇。
自己對於黃瀨涼太來說,大概也是這樣吧。
笠松想。
時間久了,膩了,或走味了,原先握在手裡的,就想丟了,也不願再嚐了。
不過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直到如今才想通呢?
他已經過了保鮮期了啊,就像那杯咖啡一樣。
黃瀨最近很奇怪,因為模特兒的工作的關係,早出晚歸已經是常態,但最近卻更變本加厲。而且他的態度像是在隱瞞些什麼一樣,電話打的頻繁,卻在笠松不經意的問起時,一律都笑的曖昧,不給予正面的回應。
其實笠松可以選擇徹底的無視,或者是將一切開誠布公,攤開來說,但他已經沒有勇氣再開口詢問了,無論是他們之間的關係,或者是未來。
就這樣吧。
笠松起身,付帳,頭也不回的走了。
獨留那杯冰咖啡孤單等待,如同自己一樣。
這個時間的話,黃瀨應該還在忙著拍攝吧。記得他說這幾天有一個大的case要處理,幾天都不會回家,趁現在去吧,笠松想,該收拾東西了,把那些東西從黃瀨的住處搬離,連同自己一起。
雖然兩人並沒有同居,因此放在黃瀨公寓的也都只是些日常生活用品,但是笠松不想要有再見面的理由,藕斷絲連什麼的,一點也不適合自己啊。
收拾完畢後把鑰匙留下,就走吧。
不過當笠松站在門口,伸手進口袋要拿鑰匙的時候,門卻先一步打開了。
「啊,果然是學長,歡迎回來。」
開門迎上的正是笠松現在最不想看到的臉──一滿臉充滿傻氣的笑的黃瀨涼太。
我回來了?
笠松心想,這話不知道還能說幾次啊。
厭倦漫無止境的等待,還有無數的猜忌。
回來不過是是為了離開,那又有什麼資格說呢?
所以他一言不發,側身進入了房內,留下黃瀨一臉錯愕。
「……學長怎麼來了?」
大概是發現笠松的態度不對,黃瀨的語氣有些沉,小心翼翼的試探,卻只讓笠松覺得更加煩躁。
「你不是去工作?」
不想回答黃瀨的問題,笠松決定反問他。理當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卻回來了,一直以來的信賴是否早就只有他一個人仍然傻傻的相信著呢?一旦產生一絲懷疑,就無法停止接踵而至的各種猜忌。笠松自己也明白這種杞人憂天或許根本就是自己多心,但他就是無法停止。
「因為攝影提早結束了……學長怎麼了嗎?不舒服?」
才剛到家就聽到門外傳來的聲響,一開門就見到久未蒙面的戀人,黃瀨十分開心。原本想趁機說真是命運的巧合自己也才剛到呢,要是氣氛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撈到幾個吻──不過甫進門,笠松的臉色就不是很好看,黃瀨並不是沒有察覺笠松的異狀,因此他決定以此為優先詢問。
「黃瀨。」
笠松握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向黃瀨。必須得仰頭才能夠看著他的高度、溫柔的笑容和善解人意的體貼、總是撒嬌個沒完卻會在該振作的時候無比可靠,這些黃瀨的好,一一浮上笠松心頭,每想起一個,都讓他覺得無比疼痛。
明知道終有一天會走到盡頭,仍然希望能夠和他一起,走久一點,遠一點──不過最終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如果黃瀨不說,就由他來說吧。
「分手吧。」
「……我不要。」
不是先問為什麼,而是直接拒絕嗎?從頭到尾都是個恣意妄為又任性的傢伙啊,笠松想笑,卻笑不出來。
事到如今,為什麼還不放手?
「黃瀨,分手吧。」
黃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
分手?笠松學長跟他說分手?怎麼可能、為什麼、自己做了什麼?
這些念頭在他腦中盤旋不止,讓黃瀨有些暈眩。
「我不要。絕對不要。是我做了什麼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以改的,學長……」
看著黃瀨驚慌失措的神情,笠松有點於心不忍,只是……
「抱歉,黃瀨。我累了。」
對於那些猜忌、不安、與等待。笠松原以為自己扛的住,卻沒發現早已被壓得喘不過氣,卻又無法出聲求救。
就像擱淺的鯨魚,即將在孤寂的沙灘上,沉默的死去。
「因為學長……厭倦……我了嗎?」
「沒有的事,那是我該說的話吧。」
就是因為還愛著啊,所以才不得不放手。
笠松還是沒能說出口,即使到了最後。
我愛你喔,黃瀨涼太。
我愛你。
夜間卡片#103 襯衫/撫摸/傻瓜
笠松幸男最常穿的那件襯衫憑空消失了。
無論他翻遍家裡的每一處,都找不到那件襯衫的蹤跡。
看著因為不死心而被翻出來的成堆衣物堆積如山,笠松幸男呆坐在床上,有些無力。
其實就只是一件襯衫而已,顏色天藍、款式一般、舒適度普通,價格大概也不是特別貴,大不了再買一件就是了,但是那是......
笠松幸男甩甩頭,算了,不過就是件襯衫,身外之物不足掛齒。
他想如此說服自己,但無奈心還是懸在那裡,就像那件不見的襯衫一樣,找不到回來的路。
不過是件襯衫,值得這麼日思夜想的嗎?
笠松幸男捫心自問,然後自嘲一笑,好吧,他得承認,如果加上那是黃瀨涼太送他的這點,的確值得。
那麼,到底會丟到哪去了呢?襯衫不是生物、沒有長腳,怎麼可能憑空消失。
堅信如此,笠松幸男隨即振作決心再來找一次,這次再找不到,就放棄。
孰料他心心念念的襯衫,最後竟會以他意想不到方式再度回到他的手上。
「為什麼...我的襯衫會在你這裡......」
笠松幸男呆然地撫摸著手中的襯衫,有些發愣。
比起失而復得的歡喜,其實現在笠松幸男只滿心疑問。自己揮汗找了大半天的襯衫,如今卻是由黃瀨涼太獻寶似的遞上,看他笑的一臉滿足,這傢伙到底拿了自己的襯衫去做什麼!
「因為釦子掉了啊。」
「釦子?」
「嗯,第二顆釦子。先前曬衣服的時候發現掉了,所以我就把釦子縫回去了。釦子好小啊真難縫。」
笠松幸男看著黃瀨涼太笑得傻裡傻氣,一雙修長的手指滿是繃帶跟OK蹦的痕跡,一句傻瓜只能含在嘴裡,怎麼也無法苛責他。
看著笠松幸男從一臉詫異,到支支吾吾的害羞神情,黃瀨涼太沒說的是,釦子的確是掉了,不過掉下來的那顆,他拿走了。
就當作一點私心吧。
當年學長畢業的時候,沒能拿到制服的第二顆釦子,多年過後,黃瀨涼太依然悔不當初。
第二顆鈕釦,位在最靠近心臟的位置。
即使黃瀨涼太已經擁有了笠松幸男的心,他仍然貪婪的想要佔有靠近那裡的一切。
宣示主權、劃定地盤。
在所不惜。
02.
海的聲音。
聽著遠處傳來潮水拍打石岸的浪潮聲,黃瀨涼太輾轉難眠。
經過一天的訓練,身體很累,可是意識卻異常清晰。
整間寢室的人都睡了吧,早川學長不愧平日的大嗓門,就連鼾聲也是震天價響,驚天動地的程度不輸雷聲,只不過大家都累到沒心情胡鬧,躺平了就睡倒也沒什麼影響,因此最後只聽見整寢此起彼落的鼾聲大合奏,搭配上潮起潮落的海潮聲,熱鬧非凡,聽眾卻獨有黃瀨涼太一人。
不,也許那個人也醒著吧。
黃瀨涼太翻了個身,看向離自己最遠、最角落的那處,沒有燈光照明的房內,暗到連輪廓都看不清,但是那個人的確在那裡──他們的隊長,他的學長:笠松幸男。
沒由來的,黃瀨涼太就是覺得笠松幸男還醒著。
或許是直覺、或許是錯覺,無論如何,黃瀨涼太還是輕聲的喊了聲:「學長?」,用帶點猶豫的語氣。
無人回應。
當黃瀨涼太想著果然是錯覺的時候,同樣輕聲細語卻肯定的回答,伴隨著海潮聲,流瀉至他的耳邊。
「這麼晚了還不睡?」
「學長不是也沒睡嗎?」
「看來還不夠累嘛,明天你的個人訓練加三倍。」
「怎麼這樣!現在這樣就很累了啊,再加三倍會死的啊。」
「吵死了,那幹嘛不睡覺。」
黃瀨涼太嘿嘿嘿地傻笑,然後低喃著的答案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大浪的聲音吞噬。
──因為在想你的事情啊,學長。
03.
「只看著我」這樣的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但每當笠松幸男對其他人展開笑顏之時,黃瀨涼太心中總是會有小小的聲音如此浮現。
小小的、小小的,輕聲細語般的嘟囔。
然而明明該是除了自己以外,誰也聽不見的聲音,笠松幸男卻聽見了。
如奇蹟一般。
邊對自己說著:真拿你沒辦法啊,雖然不可能完全做到,不過還是會盡量看著你的──這樣可以嗎?笠松幸男縱容的這麼說著、同時帶著寵溺的笑容,摸著自己的頭。
「如果能只看著我,就好了。」
黃瀨涼太知道這不過是個不切實際的空想,但是笠松幸男卻認真的回應他。
我會看著你的,在茫茫人海中、萬中選一的你。
唯有你、僅有你、只有你。
這樣不行嗎?
──怎麼可能不行呢。
吻落下之前,黃瀨涼太緊閉雙眼,腦海中浮現的是笠松幸男微笑的神情。
但為什麼即使如此、還是覺得不夠。
再多都,不夠。
04.
笠松幸男右手拿著手機,忙著和電話那頭遲到的早川沖洋確認等會兒的集合地點。
難得遲到的不是自己的黃瀨涼太作壁上觀,百無聊賴的看著自家學長即使是在電話中,仍不忘教訓大概又因為講話太快而口齒不清的早川學長,又怒又氣的模樣總是讓他覺得百看不厭。
這時原先罵的正起勁的笠松幸男突然手臂打直,一個伸手就往黃瀨涼太面前送。
看著突然湊到面前來的笠松幸男的手,黃瀨涼太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下意識的就伸出手疊了上去。
笠松幸男原先喋喋不休的怒叱聲頓時戛然而止,黃瀨涼太低下頭看著距離自己十一公分的笠松幸男的表情,一臉複雜外加不可置信貌。正想著完蛋自己大概又幹了什麼蠢事,接下來果不其然就被踹了。
「手機!!!我要你的手機!給我你的手幹嘛!」
「對、對不起啦學長!是我誤會了啦!」
站在一旁親眼目睹一切的森山由孝,早已經笑到上氣不接下氣,只能撐著同樣忍不住笑意的小堀浩志的肩才不至於滑落在地。
「不、不愧是笠松,教會了握手啊......」
等森山由孝總算停止那誇張的笑意(事實上是因為再繼續笑下去,看來已經忍耐到極限的笠松幸男就準備發動攻擊),對著面有不善的笠松幸男和小心翼翼的不停窺視笠松神情的黃瀨涼太劈頭就是一句,毫不意外的,這句話又觸發了笠松幸男的攻擊模式。
從那天起,黃瀨涼太習得的技能又多了一項,叫握手,發動對象僅限海常籃球隊隊長一人,發動難易度為簡單,條件僅只一個,就是徵得笠松幸男的同意。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和學長牽手!」
「吵死了,又沒叫你握手,把爪子收回去!」
05.
黃瀨心想,這大概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大好機會吧。
看著眼前毫無防備的笠松,黃瀨吞了口口水,心臟的聲音好吵,砰通砰通的完全停不下來,冷靜一點啊黃瀨涼太!要是因為心跳聲太大聲吵醒笠松學長的話,那就虧大了,黃瀨心想。
不能急,千萬不能急。要小心,而且安靜。
雖然總是被罵笨狗,不過笨狗有時候也是會化為狼的喔。
黃瀨輕輕的靠近沉睡中的笠松的臉,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睫毛──學長的睫毛好長──哇啊好近好近好近真的好近,還有──學長的味道...
不、不行了。
當黃瀨察覺的時候,只覺鼻頭一熱,血紅色的液體滴落──功虧一簣。
嗚!居然這個時候!自己真是太沒用了!!!
當然黃瀨並沒有注意到,當自己手忙腳亂的摀著鼻子,飛也似的逃離部室的時候,獨自被留下來的笠松已經紅透了耳朵。
「...笨狗。」
06.
偶爾也會有不戴套就做的時候。
你們都是男人,所以不需要為了避孕而做防護措施。
而且彼此都是固定的單一性伴侶,性病的問題倒也不需要考慮。
「但是為了不讓幸男肚子痛,所以還是不要射在裡面好了。」
黃瀨總是笑著這樣說,然後在被打後再接再厲的黏上來要求自己幫他把保險套戴上。
雖然第一次做的時候(不得不說你還真是懷念那個時候反應生澀的黃瀨),各種陰錯陽差(大部分是黃瀨的錯)的關係,沒戴套就做了全套(甚至還讓他射在裡面,現在想想當時沒踹斷他的命根子大概是腰太痛的關係)。
但是從那之後,除了套子又沒了忘記補貨(這同樣是黃瀨的錯,有段時間他一直忘記去買甚至讓你以為他是否為了想內射而故意忘記)、或者是某些萬不得以的理由(年輕氣盛的男人偶爾擦槍走火、精蟲上腦的確是挺萬不得以的理由)之外,每回性事前黃瀨總是孜孜不倦的把保險套交到你手中,用著他獨有的、像大狗一般的期盼眼神,全神貫注地盯著你替他把保險套戴上的動作。然後在你顫巍巍地替他戴好後,立刻搖身一變,從大狗化成狼一般的撲上前來,露出不將你啃食殆盡不善罷甘休的飢渴模樣。
其實以經驗來說,黃瀨的確是你的第一個情人,也是第一個發生性關係的人,因此沒有其他樣本數據可供參考,無從比較起。但是不可否認的,除了最開始幾次生澀畏縮到連自己都為他緊張的狀況之外,基本上你們之間的性事還算是「性福美滿」的。
雖然你從未說過(也不想透露),不過做為被服侍的服服貼貼、只需要躺著叫不需要出力氣的這方,除了得克服自己的羞恥心和即使前戲再細心耐心溫柔都免不了的腰酸背痛之外,實在沒什麼好嫌棄的。
但黃瀨好像對此有些介意,因此也曾經在不經意的時候問你想不想要在「上面」過。
當時你想了想,給了個有機會再說的回答,其實心裡想的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雖然同是男人,你相當理解想要掌控對方並且進入對方體內的衝動,但是......現階段的你,畢竟連處於被動方的時候,都總是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每當想主動親吻對方時,也總是得鼓起好大勇氣、努力說服自己才能夠紅著臉將吻送上,這樣的自己,不需實踐即可想像要是由自己主動出擊,那會是多麼滑稽悽慘的情形,因此不需考慮,至少在你能夠克服自己這關前,黃瀨都不必擔心這點。
然而很快的你就發現黃瀨問的跟你想的,根本是不同的兩件事情。
「不是說有機會可以試試看嗎?幸男坐上來嘛~」
「啊啊啊啊你這笨狗給我躺下!」
「咦!?什麼、幸男你同意了嗎?」
「笨、誰同意了啊我──嗚嗯嗯嗯嗯」
你原本想說躺下來換我上的,沒想到這卑鄙的傢伙居然用吻來封嘴!
至於最後你有沒有坐上去嘛......
......只有這件事你不想談。
07.
交往要循序漸進,這是人際關係的基本準則。
但是,所謂的「循序」,應該要按照怎樣的順序;所謂的「漸進」,又該依照怎樣的速度前行,就是因人而異的事情了。
說來慚愧,在笠松幸男過去十八年的歲月中,幾乎不曾為這個問題而苦惱過。因為絕大多數的時候,他所要考慮的,就只有籃球場上的進攻速度──該使用快攻或是慢攻;該積極或是保守,根據經驗,他大抵都能夠掌握球場上的風吹草動,自然應對進退自如,得心應手。
然而同一套方法要是套到交往之上,似乎就沒有那麼順利了。
面對「愛情」、「喜歡」這些全然陌生的感情,該如何前進、維持怎樣的距離、撒嬌和任性的界線、接吻換氣的時間……
一切的一切都走的步步為營、如履薄冰。
然而漸漸的,就算生澀如笠松幸男,也總算從中抓到了一絲訣竅。
那就是掌握心跳的節奏。
安靜的依偎在彼此的身邊,感受到的是安心,那時的心跳大約是一分鐘70次;對上視線後不小心擦槍走火的吻,感受到的是熱情,還有滿溢而出的愛情,那時的心跳大約是一分鐘110次。
自從某次和黃瀨涼太接吻緊張到不知所措,只能默數著自己幾乎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跳聲後,笠松幸男就發現這個消除緊張感的小秘訣。
一分鐘心跳從70次加速到110次,也許這就是專屬於他和黃瀨涼太心跳頻率。
話又說回來,「11」這個數字之於黃瀨涼太和笠松幸男,相當特別。
189公分與178公分;77公斤與66公斤;6月18日與7月29日,以及──
7號+4號=11
「宛如命中註定一般的巧合喔。」
黃瀨涼太這麼說,笑的一臉燦爛,然後從比自己高出11公分的距離傾身向前,低頭吻上笠松幸男的唇。
什麼命運嘛,在你們唇舌交纏之際,笠松幸男忍不住這麼想,不過心跳的頻率無法背叛他真實的心情,不多不少的110次,代表喜歡、還有我愛你的速度。
因此後來當笠松幸男發現,維持著這個速度前進的,不只有他,還有身邊這個跟他相距11公分的戀人時,突然相信起所謂的命運了。
只不過有人偶爾會突然超速就是了。
「你的心跳聲吵死了!根本就超速了吧!」
「因為要差11嘛!學長快來開我超速罰單!」
08.
「不知廉恥!」
啪,的一聲。
「妨礙風化!」
碰,的一聲。
然後是乒乒乓乓一連串物品撞擊聲,伴隨著追逐的急促腳步聲,還有──
「學長、等等我啦,你聽我解釋嘛!」
「不聽不聽才不聽你你你你你這個......大變態!」
即使被罵了變態,摀著被打的右臉和扶著被揍的肚子,苦苦在後追趕的黃瀨涼太依舊沒有放棄。
嗚嗚嗚,只是不小心摸到屁股而已啊,學長你這樣大喊人家會以為我是癡漢啦!
黃瀨涼太在內心如此為自己辯駁,同時強調他才沒有因為手感很好所以還偷捏了一下,絕對沒有。
09.
邁出車站之前,笠松幸男總是要深吸一口氣,才能夠維持冷靜和呼吸,進而邁開步伐。
刷卡走過閘門,抬頭便可見到「那個」:
精心整理過的金黃色的髮,與蜂蜜色的瞳仁同樣溫柔的視線,和嘴角毫不遜色的絢爛微笑。
那個笑容是宇宙第一耀眼的,笠松幸男每每看著那個巨大看板時,總是如此想著。
即使告訴自己不能夠再看著那張海報恍神,然而那個笑容簡直像如影隨形一般隨處可見,他想不看到都很困難。
笠松幸男知道那雙眼睛擁有的不只是溫柔,其中還蘊含著更加銳利的、獵人般的視線,然而無論和那個笑容對視多久,都只是徒勞無功、不會相交的兩雙眼睛。
那雙蜂蜜色的雙眼,是映照不出自己的身影的啊。
在重複不知道第幾次停下腳步站在海報前發呆後猛然驚醒的程序,笠松幸男只能不斷在心中如此提醒自己,卻又在下一個轉角猛然撞上那個笑容後站定了腳步。
明明只是從車站走回家的短短十五分鐘路程,多虧那張海報的緣故,笠松幸男最後整整花了三十分鐘才到家。
站在家門前要從包中拿出鑰匙時,一股寂寥感油然而生。
期待什麼的,早就知道是不切實際的空談了,但是還是無法不去想啊,想再一次牽起那雙異常柔軟的手。
笠松幸男搖了搖頭,企圖甩開那些妄想,嘆口氣,將鑰匙插入門鎖中,門卻在轉開門把前自動在他眼前打開。
「歡迎回來,幸男。」
門內迎上的正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笑容、那雙眼睛、那個人──黃瀨涼太。
「嗯,我回來了,涼太。」
後來笠松幸男想,即使自己是如此渺小的存在、即使如此渺小的存在也可能會成為他演藝生涯中的污點,他依然會在這裡,在黃瀨涼太的身邊,緊緊地抱著他。
10.
Be My Last
笠松幸男坐在快餐店內,看著透明櫥窗外人行道上熙來攘往的人通過,神色匆匆。
他啜飲著的冰咖啡,冰塊已經融化,稀釋過喝起來只有水的味道,早已失去原先的濃醇。
自己對於黃瀨涼太來說,大概也是這樣吧。
笠松想。
時間久了,膩了,或走味了,原先握在手裡的,就想丟了,也不願再嚐了。
不過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直到如今才想通呢?
他已經過了保鮮期了啊,就像那杯咖啡一樣。
黃瀨最近很奇怪,因為模特兒的工作的關係,早出晚歸已經是常態,但最近卻更變本加厲。而且他的態度像是在隱瞞些什麼一樣,電話打的頻繁,卻在笠松不經意的問起時,一律都笑的曖昧,不給予正面的回應。
其實笠松可以選擇徹底的無視,或者是將一切開誠布公,攤開來說,但他已經沒有勇氣再開口詢問了,無論是他們之間的關係,或者是未來。
就這樣吧。
笠松起身,付帳,頭也不回的走了。
獨留那杯冰咖啡孤單等待,如同自己一樣。
這個時間的話,黃瀨應該還在忙著拍攝吧。記得他說這幾天有一個大的case要處理,幾天都不會回家,趁現在去吧,笠松想,該收拾東西了,把那些東西從黃瀨的住處搬離,連同自己一起。
雖然兩人並沒有同居,因此放在黃瀨公寓的也都只是些日常生活用品,但是笠松不想要有再見面的理由,藕斷絲連什麼的,一點也不適合自己啊。
收拾完畢後把鑰匙留下,就走吧。
不過當笠松站在門口,伸手進口袋要拿鑰匙的時候,門卻先一步打開了。
「啊,果然是學長,歡迎回來。」
開門迎上的正是笠松現在最不想看到的臉──一滿臉充滿傻氣的笑的黃瀨涼太。
我回來了?
笠松心想,這話不知道還能說幾次啊。
厭倦漫無止境的等待,還有無數的猜忌。
回來不過是是為了離開,那又有什麼資格說呢?
所以他一言不發,側身進入了房內,留下黃瀨一臉錯愕。
「……學長怎麼來了?」
大概是發現笠松的態度不對,黃瀨的語氣有些沉,小心翼翼的試探,卻只讓笠松覺得更加煩躁。
「你不是去工作?」
不想回答黃瀨的問題,笠松決定反問他。理當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卻回來了,一直以來的信賴是否早就只有他一個人仍然傻傻的相信著呢?一旦產生一絲懷疑,就無法停止接踵而至的各種猜忌。笠松自己也明白這種杞人憂天或許根本就是自己多心,但他就是無法停止。
「因為攝影提早結束了……學長怎麼了嗎?不舒服?」
才剛到家就聽到門外傳來的聲響,一開門就見到久未蒙面的戀人,黃瀨十分開心。原本想趁機說真是命運的巧合自己也才剛到呢,要是氣氛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撈到幾個吻──不過甫進門,笠松的臉色就不是很好看,黃瀨並不是沒有察覺笠松的異狀,因此他決定以此為優先詢問。
「黃瀨。」
笠松握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向黃瀨。必須得仰頭才能夠看著他的高度、溫柔的笑容和善解人意的體貼、總是撒嬌個沒完卻會在該振作的時候無比可靠,這些黃瀨的好,一一浮上笠松心頭,每想起一個,都讓他覺得無比疼痛。
明知道終有一天會走到盡頭,仍然希望能夠和他一起,走久一點,遠一點──不過最終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如果黃瀨不說,就由他來說吧。
「分手吧。」
「……我不要。」
不是先問為什麼,而是直接拒絕嗎?從頭到尾都是個恣意妄為又任性的傢伙啊,笠松想笑,卻笑不出來。
事到如今,為什麼還不放手?
「黃瀨,分手吧。」
黃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
分手?笠松學長跟他說分手?怎麼可能、為什麼、自己做了什麼?
這些念頭在他腦中盤旋不止,讓黃瀨有些暈眩。
「我不要。絕對不要。是我做了什麼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以改的,學長……」
看著黃瀨驚慌失措的神情,笠松有點於心不忍,只是……
「抱歉,黃瀨。我累了。」
對於那些猜忌、不安、與等待。笠松原以為自己扛的住,卻沒發現早已被壓得喘不過氣,卻又無法出聲求救。
就像擱淺的鯨魚,即將在孤寂的沙灘上,沉默的死去。
「因為學長……厭倦……我了嗎?」
「沒有的事,那是我該說的話吧。」
就是因為還愛著啊,所以才不得不放手。
笠松還是沒能說出口,即使到了最後。
我愛你喔,黃瀨涼太。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