桜ノ雨
※部分節錄
※原創角色有
在櫻花紛飛、萬里無雲的春天,海常高校的畢業典禮如期展開。
典禮的過程流暢順利,很快就來到了尾聲,縱使再怎麼離情依依,分別的此刻依舊來臨。
在大家三三兩兩和好友們道別之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倏然響起--
「笠松!你在這啊!」
「武藤學長!」
原先正和森山為了是不是要趁著這最後機會去要學妹電話這種事而吵得不可開交的笠松被這一喚,才發現去年的隊長--武藤學長居然也回到學校來了!
「學長怎麼會來?」
幾個籃球隊隊員見狀立刻一擁而上,畢竟看到許久未見的前隊長,大家都很興奮。
「想說你們畢業了就順便回來海常看看啊。怎麼,笠松還是沒長高啊。」
「……學長就別糗我了。」
「唉呀笠松別這麼嚴肅嘛,笑一個啊,來,笑一笑!一直皺眉頭可是交不到女朋友的喔!」
武藤邊說邊一把攬過眉頭緊皺、顯然十分不滿的笠松的肩頭。
這個認真過頭的學弟即使過了一年也沒什麼變啊,令他懷念起當年在海常打球的日子了。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他了,學長,反倒是難得回來,介紹幾位女士給我認識吧!」
森山半途插入兩人之間力求關注,正跟黃瀨打得火熱的笠松有什麼好擔心的啊!反倒是現在仍孤家寡人的自己更需要美好的女性滋潤啊!
「欸,所以笠松交到女朋友了?」
武藤一臉驚訝的看向笠松,這出乎意料的情報讓他十分震驚。
沒想到啊沒想到,當年純情到一看到女生就滿臉通紅、全身僵硬的笠松居然交女朋友了!這可是大新聞啊!
「不、那個……是說這不是重點吧!學長別糗我了啦!」
笠松難得的困窘反而助長了武藤想一探究竟的心,這個學弟從以前就獨立的讓他們幾個學長既安心又有些惆悵,如今好不容易逮到能夠趁機「關心」學弟的機會,他怎麼會放過呢?
「從實招來從實招來,是怎麼樣的人啊幾歲?學妹?感覺笠松你就喜歡年紀比你小的哈哈。」
「等、學長!我沒、喂森山!」
一直態度強硬、嚴肅的笠松面對學長反而沒了那股英氣,加上不斷被追問的問題讓他有些應接不暇,因此反抗和掙扎就顯得軟弱,這下武藤反而追問得更加起勁,笠松再被抓住肩膀無處可逃的情況下只能搬出損友兼罪魁禍首的森山企圖替他解套,不過……
「這樣好了,學長,五個小姐們的電話號碼,換笠松的八卦,怎麼樣?」
「森山!」
求助反被出賣讓笠松的嗓音不自覺大了起來,但森山才不吃他這套,伸出手拿了手機在他們面前晃了晃,繼續說下去。
「但笠松不要說我出賣朋友啊,友情價四個電話當封口費,怎麼樣啊?」
到頭來根本就是你穩賺不賠的無本生意啊你這混帳!
對比森山的笑容春風得意,笠松則火冒三丈直想給森山一腳,但權衡過後當然不能動手,不然森山一不爽真把事情全盤托出那可就麻煩了。
「森山學長要四個電話對吧,我這邊有喔。」
這時,不屬於武藤所熟知的聲音突然插入他們的對話之中,令他好奇的將目光轉往發聲處--
首先他看到的是逆光的高大身影,體格不錯,就是有點瘦,不過身高夠,看來十分適合打籃球啊?
該說不愧是前籃球隊隊長嗎?第一時間看到對方的反應竟是單純的評估體態,接下來他才將望向說話的人的臉--
「啊,我知道了,你就是黃瀨對吧,黃瀨涼太。」
看到那頭顯眼的金髮和金色的銳利雙眼,武藤認出來了,這傢伙不就是今年進來海常的一年級新生,那個王牌--黃瀨涼太嗎?
「是的,學長好。」
乖順的問好甚至點頭示意,但不知為何黃瀨打招呼的笑容中只有冷冽,眼神更是近乎銳利毫無友善的情緒。
為什麼?
武藤思索著黃瀨的敵意,倒不是生氣而是好奇,畢竟兩人初次見面無冤無仇,然而敏感的他知道那靜靜燃燒的怒火並不是他的錯覺,那麼,到底是為什麼?
--或許他的疑問很快就得到解答。
〈02〉
「……武藤學長,這是隊上的一年級新生,黃瀨涼太。黃瀨,這是上一屆的隊長,武藤昭也。」
笠松當然嗅到黃瀨明顯的敵意,但他也不是很明白黃瀨的怒氣從何而來,他決定靜觀其變,先禮貌的和雙方介紹彼此。
「你好啊,今年的比賽非常精彩。你們打了漂亮的一戰。」
「謝謝學長,但很可惜還是沒能把獎盃抱回來。」
「哈哈,那也沒關係啊,打球最重要的事不是得獎,而是和夥伴們一起的回憶啊。」
武藤爽朗的笑聲和現場詭譎的氣氛呈現強烈對比,口中說著的話更是天真,聽在初次見面的黃瀨耳中稍嫌刺耳。
不過相處過的人就知道,武藤正向樂觀的個性和想法是本性如此,會說出這種話並不算意外,而且笠松知道他絕對是發自內心這麼覺得的,因為高二那年的傳球失誤造成海常初戰敗退後,武藤就這麼對他說過了。
起初笠松自責不已,心情跌落谷底,認為自己完全沒臉去見學長們。
畢竟這是高三學長們最後一年的機會了,是他的失誤搞砸了一切,將所有人的努力付之一炬,沉重的心理壓力甚至讓他一度準備退出籃球隊以示負責。
可是武藤的一番話令他稍微好過了一點。
「笠松啊,對你來說,打球開心嗎?」
「……非常開心。」
「那就對了。一次的輸球並不代表什麼啊,該不會那些練球的日子對你來說毫無意義吧?」
「怎、怎麼可能!」
「嗯,所以你更應該繼續打球。」
「……隊長……」
「不然要是以後你一看到籃球,就只想到那場比賽的痛苦回憶而已,這樣會讓我們做學長的過意不去啊。」
「……是。」
雖然武藤的話不無道理,當時的笠松也因此得到很大的安慰,但自責感依然重壓在他的心中,因此之後他仍對球隊提出了退部書,而這次阻止他的,則是監督。
「正因為如此,所以更該由你來擔任隊長。」
最後,因為武內的這一席話,笠松才轉而接下隊長的職位,以帶領海常籃球隊走向勝利做為他負責的方法。
這一路走來,縱使在最後仍沒能一舉奪冠,但如今再聽武藤的這一席話,笠松總算明白箇中真意,也多少可以領悟武藤當年說出這番話的心情了吧。
勝利或敗北的結果不該是決定他們球員生涯的一切,也不該是他們籃球生涯的全部。
笠松清楚他們有多努力,一路上互相扶持、過關斬將,好不容易才站上那夢想的舞臺上,因此結局或許不盡理想,這過程中的一切卻都會是他最珍貴的回憶。
但這是笠松的看法,是他經過一整年的時間、從重重跌倒後慢慢爬起來才真正體悟到的感想,而對黃瀨來說,他卻只聽到那話中的天真,卻沒真正明白這話中的那些灑脫。
因此黃瀨只是不置可否的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
「是啊。」
殊不知黃瀨的反應,武藤全看在眼裡。
唉呀,又是個不服輸的傢伙呢。就不知道是被笠松影響還是原本的個性使然?
雖然武藤早就耳聞奇蹟世代的傳聞,他們出賽的幾場比賽他事後也都看了,的確是個好隊伍,無論隊員間的默契或技術,全都是上上之選,因此雖然比賽結果不盡理想,武藤還是非常肯定他們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己也不是特地回來和學弟吵架的,最重要的是這學弟到底為什麼一看到他就產生如此強烈的敵意?
就在武藤還在思考的時候,黃瀨卻率先有了動作。
「──對了,笠松學長,我有些話想跟你說,可以跟我過來一下嗎?」
「啊?喔,好……抱歉,學長,我跟黃瀨過去一下……話說你搞什麼神祕啊!幹嘛特地……」
笠松被黃瀨的奇特舉動搞得有些火大,先是突然出現莫名發火現在又要做什麼?他忍不住給了黃瀨一腳。
「好痛喔!學長不要生氣嘛。」
黃瀨邊說邊躲,雖然他早就習慣笠松踹人的力道,知道那也不是真踹只是做做樣子,不過這一下讓他順道想起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在海常被笠松踹,不禁有點惆悵。
不過沒有時間給他憂鬱太久,笠松收腳後總算宣告胡鬧結束,黃瀨成功把人從那個叫武藤的學長手中搶回來後,立刻搭上笠松的肩膀,半推半就把笠松拉到一旁。
看著學弟們的互動,武藤感覺有點新鮮。先不說不熟的黃瀨,笠松的反應倒是讓他頗為意外。
看來成為學長之後,笠松的脾氣反而比較變暴躁了?
至少在他記憶所及,笠松一直都是有禮貌又認真的好學弟,所以這不為他所知的一面看在武藤眼中相當有趣。
不過黃瀨臨走前斜眼掃了他的一眼,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喂,到底要去哪裡啊。」
被漫無目的的拉著走的笠松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
剛才被黃瀨強制拉走之後,這傢伙就不吭一聲的一直把人拖著走,眼看學校幾乎就要被他們繞遍,要說什麼話這麼重要,必須得拉著他走這麼遠?
「去體育館啊。」
黃瀨聽到笠松的疑問後慢下腳步,回頭給了他一個笑。
「這時候去體育館幹嘛,今天社團活動暫停一天吧?」
「哼哼哼,我可是跟監督借到鑰匙了喔!」
黃瀨得意洋洋的從口袋中拿出一串鑰匙,的確,那是笠松再熟悉不過的海常籃球隊專屬的體育館鑰匙,但是……
「你這笨蛋!又不練習幹嘛去借鑰匙啊!」
「好痛!學長又踹我嗚嗚嗚……」
笠松說歸說,還是乖乖的被黃瀨拉著手繼續走,黃瀨對學長難得的順從感到小小的竊喜。
直到現在他都沒被甩開,或許是笠松沒有意識到兩人是牽著手的,但管他呢,這或許是最後一次能和學長漫步在海常之中的機會了吧。
黃瀨在內心找了理由替自己的行為合理化,因為嘴上不說,其實他心底明白的,今天之後笠松就不在這個學校的事實。
如果這是最後一天,那麼就讓他任性到底吧。
黃瀨的想法並沒有打算給笠松知道,只是笠松看著黃瀨的側臉,若有所思。
今天是他最後一天待在海常的日子了。
從今往後,他再也不是海常的學生了,跟同學和學弟們的聯繫或許仍會繼續,但在海常的校園生活,已經永遠的停在這天,再也不會繼續,也不會重來。
要說完全沒有後悔跟遺憾是不可能的,雖然誠如武藤學長所說,勝負並不代表一個選手的全部價值,不過一碼歸一碼,飲恨的遺憾當然還是有的,因此他從沒有忘記過每場輸掉的球賽。
但如今,連同他在海常度過的日子一起,那些遺憾和後悔也將隨著畢業成為回憶的一部分,笠松也終於能夠卸下心中的重擔。
在這特別的日子,就稍微縱容下黃瀨的任性吧。
笠松的縱容和黃瀨的任性不謀而合,於是兩人就這麼牽著手,一路走到籃球隊專屬的體育館。
「學長有一陣子沒來了對吧。」
「嗯,是有一陣子……可惡,好想打球啊。」
「哈哈,我就知道,所以我有借了一顆球喔,你看。」
隨著黃瀨打開門後進入球場內,陽光透過屋頂的窗戶灑落,整個球場不若以往人聲鼎沸的模樣,安靜的令人屏息,整個偌大的空間似乎只剩空氣中灰塵飛舞的聲音,直到他們雙雙步入球場內,打破了這寧靜的空間。
「嘖,穿皮鞋走進來對地板不太好啊。」
笠松才走沒幾步,聽到鞋底傳來的感覺跟摩擦聲和熟悉的觸感有異,這才想到自己腳上穿的不是球鞋而是皮鞋,怕刮傷地板於是他連忙停下腳步。
站在前方的黃瀨有些懊惱,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說的大概就是這種狀況吧,但人好不容易拐來了,要是在此前功盡棄可不行,因此他對遲疑站定在原地的笠松伸出手,同時這麼說:
「啊……我也忘了,抱歉……不然脫鞋吧?」
笠松稍稍往右偏過頭,側臉露出沉思的模樣,然後彎下腰脫去皮鞋,頭一次隔著襪子踩在球場地板,讓他產生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看著笠松率性地脫下鞋子,黃瀨在心中悄悄鬆了口氣。
還好學長沒有轉頭說要走。
他之所以大老遠帶學長來到體育館,是別有用意的。
這座體育館承載著他們一同度過的許多回憶,見證了無數的汗水和淚水、歡笑與嬉戲,用屹立不搖的信念去努力的耕耘,直到開花結果。
縱使最終結果不如人意,那仍是他們辛勤耕耘所栽種出來的果實,而如今,花開必花落,隨著與時推移,三年級生們即將畢業,離開這座體育館和海常,踏上人生新的方向。
在那之前,黃瀨想做的,是在這裡和笠松做最後的道別。
「學長記得我第一天來的時候,你第一次踹我的事情嗎?」
平靜的沉默被黃瀨以自嘲的「黑歷史」打破,雖然再度想起那時自己做的蠢事還是感到一陣羞赧,不過經過思考,他還是決定用他來到海常的第一天,來當作話題的開始。
初生之犢不畏虎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情形吧,自己也沒想到原想隱瞞緊張而裝作一派輕鬆的自我介紹反而激起笠松的怒火,更糟糕的是直到紮實地挨了一腳後他還是沒搞清楚狀況,現在想想當時的自己實在是太自我中心了啊。
「啊啊,記得啊,你那個蠢翻了的自我介紹。」
「那個就不要再提了啦,學長……」
聽著黃瀨的求饒,笠松忍不住哈哈大笑。
自從黃瀨總算卸下警戒,徹底融入隊上後,學長和同儕間從沒放過用此事來嘲笑他的機會,尤其是森山的模仿更是維妙維肖到連笠松都會捧腹大笑的程度。
雖然如今是有自己太過囂張的認知,但黃瀨可不是為了再被虧一次而提出這個話題的,於是他連忙出聲求饒,繼續將話題拉回來,以免在心中排練半天的話的脈絡又被打斷,那好不容易帶笠松來到這裡所培養出的大好氣氛不就白費了嗎?
「我是想說──謝謝學長。謝謝你帶領了海常、謝謝你一直都信任著我,我們是最棒的隊伍。」
配合著這段話,黃瀨鞠了一個深深的躬,因此沒有看到笠松的表情。
其實黃瀨更想說的是「不要離開我」,他仍想像個孩子一般撒嬌,說出任性的話,然後換得笠松的大腳一踹,以糖果與鞭子並進的方式,邊罵邊縱容他的幼稚。
明知道是任性而為的情況,黃瀨卻還是為了測試笠松底線般的屢試不爽。
只是這次不一樣了。
黃瀨是知道的,學長已經三年級了,畢業是每個高中生都會面對的必然的結局,只是他還有好多話想和笠松說、還有好多事情想和笠松一起做,還有好多好多、好多的遺憾,那些來不及說的話、來不及做的事,卻在今天通通被迫畫下了句點。
而他卻只能鞠躬目送笠松從他的眼前離去。
「黃瀨。」
「是。」
黃瀨低著頭,還沒敢抬起來。
原本他是打定主意不哭的,直到剛才都還能夠忍住淚水、強顏歡笑,如今卻在聽到意外溫柔的笠松的聲音後,令他立刻落下了淚水。
太難看了啊,真正想說的話都還沒有和學長說,卻已經哭了出來。學長一定覺得自己很遜吧,但是……但是……
「我才要說謝謝,謝謝你來到海常,謝謝你成為我們的王牌,謝謝你,黃瀨。」
話語的最後,伴隨著的是笠松溫暖而強勁的懷抱。
這一年以來的時間,對他們兩個來說都無比重要。
縱使初衷不同,他們最後還是攜手並肩走上相同的道路,為同一個目標努力不懈。
即使最後痛苦和遺憾仍然存在,但有人在身邊一同分擔,就不會感到那麼苦、那麼沉重。
笠松一直沒有跟任何人說,但剛接任隊長時,獨自將隊長一職背負在身上,的確讓他覺得十分疲憊。
不過之後他就發現自己絕非單獨一人面對。
無論是正選隊員們、隊上其他成員甚至是監督,在很多方面來說都幫了他很大的忙,這也讓他不禁對一開始想「自己一個人扛」的想法,感到汗顏。
海常一直都是一個團隊,由很多人共同支撐起這支隊伍,自說自話地說要把責任獨自背負在身上,未免也太自以為是了。
因為有大家在,所以海常才能是海常。
讓笠松明白這件事的,其實是黃瀨。
「學長偶爾也要放鬆一點,多相信我們一些嘛。」
從他說出這句話之後,笠松才明白,原來一直以來他想獨自背負一切的想法太過獨斷和自作多情,原來一直以來,都多虧有這些隊友在身邊,他們才能一起走了這麼遠。
對海常,笠松發自內心的感謝,雖然很遺憾無緣帶著這個名字站上獎臺,但這是他心目中最佳的隊伍,也是最喜歡的隊伍。
至於對海常籃球隊的所有人,感謝的心情更是無庸置疑。
將他從萬劫不復的深淵中拯救出來的,正是和他共同站上球場的這些人。
雖然平常練球時胡鬧亂來的事情沒有少,讓他每天不只為隊上的事忙得焦頭爛額,還得分神處理這些調皮隊員們的胡鬧。
但也或許是因為這樣吧,全隊的氣氛其實一直都很輕鬆,三個年級間的往來熱絡,同儕間的相處也很不錯,而那是向來以個性嚴肅而著稱的他,以一己之力來說無法做到的。
不過說認真的,依那群傢伙的個性來看,大概只是生性喜歡搗亂而已吧。
雖然笠松對此心知肚明,但他們幫了很大的忙的確是不爭的事實,因此縱使平日沒少罵過他們,感激的心情仍舊不打折扣──只是照笠松的性格,實在很難平常的把感謝說出口,所以他還只是默默的將這份心情藏在心底,也許等到未來的某一天,某天他們都長大成人的時候,他就能夠坦率的把深埋在心中已久的這份心情說出口了吧。
當時,真的很謝謝你們。
或許是在某天大家一起約出來喝酒敘舊的時候,能夠平實的將這句感謝說出口,然後眾人再一起乾杯──笠松或多或少有想過以後的事情,而這是他理想中的未來之一。
至於對黃瀨呢──
「──我喜歡你,黃瀨。」
這份心情在一個停格的深呼吸後,終究是被笠松平穩的說出口。
從高中的畢業象徵著他們的生活即將失去交集,那也意味著縱使無論過往他們有多要好,失去了「學長和學弟」的身份,以及共同的時間之後,對對方而言,他們就僅是「認識的人」罷了。
笠松在內心反覆問過自己,真的這樣就好了嗎?這些經年累月出的、心中難以言喻的悸動,應該隨著畢業而掩埋在心底,再也不說出口嗎?
最後笠松給自己的答案是否定的,所以他笑著這麼對黃瀨說。
「無論你的回答是什麼,謝謝你,黃瀨。這一年以來,在這個球場上的每一天、你在我身邊的每分每秒,都謝謝你。我喜歡你。」
「──學長真是……太狡猾了……那應該是……由我這邊來說的臺詞啊!」
最後,黃瀨的告白仍堅持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口齒不清狀況中說完:
「嗚、學、學長……我、我希灣你……請……跟窩交往……嗚哇~」
「好啦好啦,我知道!明明就答應了又不是拒絕你,還哭成這樣,真是的,來,鼻涕擦一擦……」
「嗚……」
笠松拿出衛生紙一股腦的湊到黃瀨鼻子前面,平常是人人稱羨的高挺鼻梁,如今不僅哭紅了眼連鼻子都被擤紅,如此淒慘的臉要是被森山看到,肯定又會被取笑說「笠松你又踢黃瀨啦」,其實不是,笠松甚至緊緊回抱住黃瀨,卻讓他哭得更兇了。
「嗚……學長……我想要……學長的領帶……」
「啥?這麼舊的東西了,你拿去幹嘛?」
被緊抱著的笠松艱難的從黃瀨的懷中抬起頭,這條領帶都用三年了!早就又髒又舊,還要這舊東西幹嘛?
「當然有用啊!這麼有紀念意義的東西!拜託嘛,我會好好保存的。」
「是可以啦……」
笠松總是無法拒絕黃瀨的請求,尤其是眼角還掛著淚的他,更是。於是他脫下領帶,將之握在手中,遞給黃瀨。
先是反被學長告白,再來又得到心心念念的學長的領帶,黃瀨覺得今天簡直是他十六年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但欣喜卻像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
看著眼前學長伸出的手,雖然想要的東西都得到了,但是一看到那條領帶,原先充滿全身的幸福感卻像吹的過大的泡泡一樣,應聲爆裂。
答應交往和領帶對黃瀨來說分別代表兩個意義,「領帶」象徵著他們一起走來的「過去」,而「交往」則是他們即將一起面對「未來」,但這兩者都代表同樣一件事,那就是學長就要離開了,離開海常,離開他的身邊。
面對未來他們即將分道揚鑣的日子,黃瀨的心中除了期待之外,更多的是不捨和不安。
「……以後還能跟學長通電話吧。」
他怯生生地伸出手接過領帶,然後在笠松鬆手前,緊緊的將他的手握在手中。
至少現在,黃瀨能夠驕傲地說:他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黃瀨涼太了,在海常中,他清楚的學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之後,應該好好的珍惜。
「嗯,當然,但是你可不要一天到晚都打來說些無聊的話啊。」
「我只是想跟學長分享我的每一天嘛……啊對了也可以傳訊息吧?不能不回喔。回個貼圖也好嘛!最好是『我愛你』的貼圖──欸好痛啊學長!不是說不會踹我嗎!」
「我可沒答應你要回那什麼鬼貼圖,你在那邊自作主張什麼啊笨蛋!」
「真是的!結果學長還是一點也不溫柔嘛!」
「真不好意思喔,有什麼不滿嗎!」
「──當然沒有!我最喜歡學長了!」
「……我知道啦,笨蛋。」
〈03〉
等黃瀨終於停止哭泣,笠松才得以一償宿願,和他打一場久違的One On One.
穿著制服打球格外難以發揮,西裝外套雖然早就被他們脫掉放在一旁,但襯衫和西裝褲的禁錮仍然讓他們綁手綁腳,更遑論光著腳在球場上奔馳,抓地力也不足。
不過對暌違己久終於碰到球的笠松來說,已經足夠了。
運球、轉身、上籃--進球,一氣呵成的動作乍看之下十分流暢,但笠松卻在落地前先不悅的咂了嘴。
可惡,雖然有許多不適合的外在因素,但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最清楚,自交接後都在忙著升學跟考試的事情,縱使再想打球都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重回久違的球場,身手卻明顯比以往來的遲鈍,真讓人不爽啊。
相對之下,黃瀨這傢伙的狀態反而好過頭了吧?
幾次攻防下來笠松不只有力不從心的無力感,對黃瀨在短短幾個月內的進步更是感到歲月如梭。
體力到底是比不上正值青春期的小鬼嗎……不對!會這麼想不就是心態老了的證明嗎!
嘖,不過大了兩歲而已啊,怎麼能讓這臭屁的傢伙迎頭趕上!
此時黃瀨持球,一個轉身準備過人,但笠松早已預見了他的動向,先一個箭步上前將球抄掉,然後出手射籃──
「可惡!」
球先是碰的一聲擦板,然後匡噹匡噹的在籃框邊虛晃一圈,最後咚的一聲飛出框外落地。
沒進球的打擊讓笠松吐了口氣後就地蹲下,球咕嚕咕嚕的順著滾到了眼前,他盯著那顆球,明明是幾個月前再熟悉不過的東西,如今卻像久未連絡的老朋友般生疏。
「學長還是好厲害啊。」
當笠松還有些懊惱的時候,跟在球後走到他身邊的黃瀨對他伸出手後,這麼說道。
「哪裡厲害啊手感超差的。」
笠松賭氣的沒接過黃瀨伸出的手,繼續坐在地上天氣仍微涼的三月天地板上。
雖然不是黃瀨的錯,笠松還是對在他無法碰球的這幾個月中,每天仍然練球的黃瀨感到一絲忌妒,從這點來看,森山老說他是籃球笨蛋,實在實至名歸。
不過被笠松惱羞成怒的反唇相譏後,黃瀨非但沒有露出不悅,反而回敬一個更加燦爛的笑容給笠松。
「哪會剛剛的轉身過人超棒的!我每次轉身的重心轉移都做不好……」
笠松的不領情沒有破壞黃瀨的好心情,或者該說打了一場久違的One on One後,腦袋跟身體都復甦般想起被笠松帶領時的球感。
其實笠松不在的這幾個月時間中,黃瀨一直努力在習慣和其他人的搭配。
只是最開始練習時的悵然若失感,幾乎讓他窒息。
球場上已經不會再聽見笠松的大聲吆喝指揮,傳來的球也不是恰到好處的精準位置和那早已習慣的力道。
如今雖然並非並肩而站而是和笠松站在對手的位置上正面交鋒,但這也已經夠讓黃瀨能暗自竊喜了。
不愧是學長啊,還是好厲害。
似乎全忘了自己剛進海常時不可一世的臭屁模樣,如今黃瀨的讚嘆全然發自內心且真誠,但聽在笠松耳裡似乎就不是單純的稱讚,而帶了點嘲諷的意思。
「你啊……」
笠松無奈地抬起頭想跟黃瀨繼續爭論,然而他還沒開口,黑影就先一步從上方襲來,然後是……
「……做什麼。」
「……學長的守備太嚴密了啦。」
「廢話,這可是在球場上啊!」
「好痛!才不是說那個呢……真是的……」
黃瀨預謀許久的偷襲並沒有成功,反而被笠松一個偏頭伸手便輕易化解,最後吻落在笠松蓋住臉的手背上。
差之毫釐,失之千里,雖然笠松在球場上的防守真的不是蓋的,但這種警覺度不需要運用在這種時候啦……
黃瀨第一次偷襲宣告失敗讓他顯得很沮喪,明明就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啊,天時地利都有,就差人和了……才剛答應要交往立刻就接吻對學長來說還是太快了嗎?可是……
當黃瀨還在內心為為下一次的進攻進行自我檢討的時候,笠松卻冷不防的伸出手拉了他一把,被這意料之外的一拉,讓黃瀨腳步一個踉蹌,差點被拉倒,好在認真練習有成,下盤夠穩,才沒直接倒向笠松的方向造成慘劇。
「不錯嘛,但還是不夠穩,而且你是不是還是過輕啊?」
笠松邊說邊借力使力,讓黃瀨拉起他的身體後站直。
「是學長太突然啦,而且最近的練習我可都有乖乖的──」
黃瀨的聲音最終消失在他夢寐以求的吻中。
站起身的笠松仍握著黃瀨的手,就著黃瀨低頭說話的姿勢加上墊腳才成功化解那十一公分的差距,成功送上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後便退開。
但那短暫的吻卻已足夠讓黃瀨站在原地,呆愣許久仍無法回神。
「給你的獎勵。」
笠松說的坦然,但從有些靦腆侷促的笑容和發紅的耳際都能看出其實他也在害羞,而這時黃瀨才像終於回過神般,滿臉通紅的摀住嘴巴,滿臉的不可置信。
這個人、到底是……可惡,怎麼能每次都被玩弄於股掌之間。
雖然只在心中這麼想著,但黃瀨這才意識到從剛才開始他打的如意算盤通通都被笠松給撥亂,該說是笠松天生是他的剋星?還是自己根本太嫩太天真,才會老是被笠松耍得團團轉……
嗚、這可不行,得好好搶回屬於自己的主導權才行。
當黃瀨不斷提醒自己要冷靜要沉著要鎮定要強勢,一把抓住笠松的肩膀緩緩靠近那張距離自己十一公分的臉龐時──
「喂!你們兩個居然偷溜到這裡」
「走開!」
「好痛!」
森山一走進球場就看到黃瀨跌坐在地,紅著眼眶、可憐兮兮的模樣,他的視線不由得來回在黃瀨和笠松間游移,然後遲疑地說……
「都要畢業了,最後一天你仍然不放過黃瀨的屁股啊,笠松。」
「才不是啊,笨蛋!」
「等等,學長──不可以賴皮啦──」
※
一團混亂之後,笠松終於躲過還在吵著要討回損失(森山追問多次「到底是什麼損失?」仍未得到任何正面答覆)的黃瀨,從森山口中問出他到底來做什麼。
「因為你們離開太久啦,大家都在等著你們回來拍照,所以就派我來找人囉。」
「真是的,還不是黃瀨……」
笠松原想卸責的說詞,才說到一半便很是心虛,雖然的確是黃瀨帶他來的沒錯,但接下來的事情……光想起來其實就讓笠松的臉熱了起來,可是他當然不能說出剛才發生的一切,但不會說謊又不擅隱藏,稍有吞吐又會被森山抓到把柄,他索性閉嘴直接把黃瀨推出來,要他自己解釋。
「欸?啊!因為我想跟學長獨處嘛……嗚好痛喔學長又踹我……」
「誰叫你……」
差點漏餡。
笠松原本想這麼說,但這話要是說出口擺明了就是自掘墳墓、欲蓋彌彰,於是他話鋒一轉,直接切回主題以免節外生枝。
「……拖了這麼久,回去吧快走啦。」
「就是說啊我餓死了……」
不知道是笠松的演技太好,還是他和黃瀨平常的互動就是如此,敏感如森山卻沒有注意到中間那段奇妙的停頓和轉移話題,只是站在門口催促著兩人趕快歸隊,他可是十分期待晚上的送舊歡送會呢!畢竟任何能搭訕到屬於他命中註定的真命天女的機會,森山都會全力以赴。
對比森山的滿不在乎和笠松彆腳的遮遮掩掩,黃瀨很是不滿。
雖然說看學長的樣子,現階段的確還不適合跟森山學長開誠布公的告知他們交往的訊息,但是剛才的氣氛明明還那麼親密,現在學長卻突然拉開了距離,回到原先「學長與學弟」的關係般,這讓他怎麼想都覺得很不滿。
不過再怎麼不滿,畢竟今天的主角是學長們,學長的命令當然得聽,因此黃瀨只能嘆口氣,垂頭喪氣的走向門口。
可以的話其實還想跟學長在這裡多待一下,那會讓他想起他們一起在此加練的每個夜晚,一對一,只有彼此和球。
雖然主要目的是練球,你來我往的攻防之際很難產生雜念,那時的他們甚至還只是學長與學弟的關係,但一旦下場,休息時間和回家的共同路程中,黃瀨對笠松的愛意只能用與日俱增來形容。
而那多要歸功於他們在這個球場上,度過每個只專屬於他們的、獨一無二的親暱時光。
雖然已經如願以償的在這裡和笠松告白(或者說是反被告白),也順利的交往了,但是……但是還是好不捨啊。
「不管你要鬧脾氣還是要說什麼都等等再說,」從後方拉住他的笠松突然低聲對他這麼說,「現在先走吧。」
笠松說完後拍了拍黃瀨的背,然後挺直身體向前走,黃瀨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大夢初醒般跑向笠松的方向。
表面上來看,笠松的態度並沒有多大的改變,但是黃瀨就是聽的出他語氣中的寵暱和縱容,而也許這就是從普通的朋友變成戀人後才能享有的特權吧。
黃瀨努力想用手遮起嘴角止不住的笑意,但沒過多久就被森山看穿。
「……黃瀨你幹嘛笑成這樣。」
「沒有啊……痛!」
※
三個人才剛步出球場,便迎面而來的大隊人馬,仔細一看,居然是籃球隊的其他成員。
「啊!可惡你們太奸詐了,居然偷偷跑來體育館!」
「就是說啊!我也想跟學長一起拍照!」
「學長居然真的要畢業了……」
「囉嗦你這什麼意思啊,詛咒我延畢嗎,嗯?」
「學弟不敢──」
蜂擁而上的隊員人多嘴雜,你一言我一句的頓時場面有些失控,然後──
「安靜。」
隨著笠松一聲令下,全場靜默,他接著說:
「還有話想說的等等還會有時間給你們說,總之先拍照,照年級和身高順序排好,一年級通通向前蹲下……黃瀨你太高了啊!再蹲低一點!對……二年級!……很好……中村,等等抓好早川,別讓他亂動。三年級!」
團體照最麻煩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站位。
偏偏海常籃球隊成員眾多,光是安排拍照位置都得排上老半天,好在有笠松,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全員很快就能確實的站到正確的位置上,不只省了不少換來換去的調整時間,也能見識到笠松的領導能力真不是蓋的。
笠松比手畫腳的站在鏡頭的方向來回指揮站位,大家依言調整位置以利拍攝,黃瀨原先想趁亂卡個笠松身旁的位置,但是不斷被點名一下要他站好一下要他蹲下,似乎擺明就是有不讓他越雷池一步的意味,讓黃瀨只能放棄原先打的如意算盤,乖乖聽學長的話站好免得又被點名後一陣碎念。
壓低身子的黃瀨單膝跪著,一手撐在跪著的腳上後以手托臉,一年級站在最前面,除了發呆和觀察四周、和隊友聊天之外,無事可做,因此他決定好好來看看站在他面前的笠松。
自己似乎很少以仰視的視角來好好看學長啊。
笠松左指一年級靠前、右叫三年級別擺老好好站好,皺著的眉頭讓他看來一如既往的嚴肅。
一開始自己真的很討厭學長呢,黃瀨想,雖然由於個性使然,他選擇用輕挑的態度來逃避正面衝突,但真正好好靜下來聽學長說話之後,他才發現笠松的所有行為都是經過深思熟慮,而不是蠻橫無理的亂來。
現在想想,他們唯一正面衝突的時刻,只有在最開始時,他語帶不滿地問「三年級有什麼了不起的嗎?」的時候吧。
那時笠松坦然的回答立即讓當下的他語塞,雖然事後還想嘴硬反駁,但是如今想來,果然還是學長說的對。
接下來要靠自己的努力,追上學長比自己多活的兩年時間。
黃瀨將伸手進口袋,握住剛才由學長手中交付而來的領帶,以此為信物,在心中默默的和自己立下這個約定。
與此同時,經歷一番整頓,總算,海常籃球隊全員到齊。
笠松站在前方,左看右看,確認鏡頭能照到所有人,然後將相機交給幫忙拍攝的某位家長後,自己才成為最後一個入列的成員。
一直站在前方領導著球隊的他,在今天過後,終於能夠正式卸下隊長一職,交棒給下一任隊長,能夠毫無顧忌的和隊友們並肩齊聚,談笑風生。
其實這一切對笠松來說,不只有如釋重負的解脫感,他更期許往後學弟們能夠走的比他更高、更遠,而他相信,海常這支球隊,一定能夠做到,而那將會是在不久後的將來。
「好啦各位,看鏡頭,3、2、1、起司!」
那張全員的合照,日後不只成為成員們掛在牆上的珍貴紀念,也是常存於眾人心中,永不褪色的美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