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の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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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雖然一時興起便驅車前往,似乎有些過於隨興,但一來此行剛好順路,二來正好聽完多奇講述他過去的故事後,伊凡心中莫名燃起想要幫助多奇圓夢的心情,因此就算早就料到多奇會反抗,伊凡也義無反顧,同時準備好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詞。
「你不是說想去看海嗎?聽到你這麼說之後,我突然也想看看海了,只是這樣而已。不過我們也很久沒來這裡了,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等下下車後先提高警覺搜索,之後要做什麼都隨你。」
伊凡明白多奇只是順著話題隨口一提,並沒有要求他們要帶他去,但伊凡潛意識中就是認為,該帶多奇和羅伊一起到海邊來。
當然,在開車過來的路上,自己突如其來陷入悲傷的回憶中一事,則純屬無心插柳的意外,令伊凡一時間難以調適,但這份情緒所蘊含的,卻不僅僅是單純的痛苦與厭惡,那些過往的美好回憶,也絕非該視為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伊凡明白,那些過去,終究有一天必須面對,就算不是今天,也會在未來的某天逼迫他正視,因此向來屬於行動派的他,並不打算在此刻逃避,而是選擇直接面對並那些過往的傷痛,以免夜長夢多,待傷口惡化到難以自癒之時,就太遲了。
任何事情都一樣,唯有早日處理,立即止血,讓當下的傷痛轉化成能正視的回憶,那才是對自己好,這也是伊凡的信條。
畢竟現在會無條件寵著他、保護他的人,已經不在了。
他必須自立自強,靠自己痊癒,才能夠維持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所以在驅車前往海邊的路上,他花了點時間調整自己的情緒,同時藉著多奇的故事,成功轉移了注意力,直到抵達時,他總算從低迷的情緒中脫出,回到面色如常、凡事皆游刃有餘的伊凡。
當車熄火停下之後,伊凡首先和看來已經躍躍欲試的多奇與羅伊,進行行前的約法三章。
「等等必須先四處搜索一下,羅伊負責左邊,多奇負責右邊,防身的武器跟裝備都帶著。要是有什麼發現就立刻往回跑還有出聲,我會立刻過去支援。要注意在沙地裡移動會非常緩慢,得先預留逃跑的時間。另外暫時不要靠近海邊,現在正在漲潮。」
隊伍向來聽從伊凡的安排進行任務配置,多奇對此沒有異議,但說完這些的伊凡,卻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特地轉過來面對多奇,如此說道:
「尤其是你,不要亂跑,知道嗎?」
多奇不知道伊凡為什麼要特地囑咐他,但他向來聽話,而且這附近他從沒來過,要亂跑也不知道能跑去哪裡,因此他迅速地點了點頭,表示收到。
三人再度確認過佈署,拿好裝備後,便魚貫地打開車門下車。
車門一打開,撲面而來的風,帶來一絲異樣的鹹味,伴隨著海潮起落的聲響,像是迎接他們的到來一般,四周只有潮汐起落的聲音。
這就是海。
多奇忍不住看著那片由藍白色交織而成的海岸。
第一時間,味覺的記憶立刻就讓多奇感到驚艷,雖然是不曾聞過的味道,卻不會令人反感。他甚至伸出舌頭感覺海風拂過的感覺,雖然此舉很快的就令他感到口乾舌燥,不過這樣全新的體驗仍舊讓多奇感到十分有趣。
或許是知道多奇對海的期待,深怕他過於著迷而喪失戒心,伊凡從下車開始,便一直默默注視著他的神情,沒想到一轉頭,就看到他伸出舌頭,呆呆的看著前方的模樣。
這傻氣的舉動,猛一看還真是有點像狗,還是那種沒什麼殺傷力的幼犬。
對於伊凡有些失禮的想法,正專注在感受海帶來的新奇體驗的多奇,毫無知覺。
他只知道這片海,和他想像中的模樣完全不同。
多奇從沒想過,原來真正的海,會擁有如此多變的樣子。
首先是還沒有真正站在海邊,就立刻被海風給迎接,海風猛烈且帶著鹹味,直接刮在臉上會有點痛,對多奇來說,卻是十分新奇的體驗。
在步行前往被指派探索的區域時,踩在海灘上的他,第一次走上沙地,海灘由細碎的沙子構成,穿著鞋子踩上去會有種微微的陷落感,沙子被陽光曬到帶點熱度,那熱度甚至穿過鞋子,讓他感覺腳正被一團溫暖的東西給包覆,每一次移動,都像是被沙灘給挽留。
潮汐則是最讓多奇感興趣的部分,他過去不曾見過如此大量、動靜如此劇烈的水,那浪像是有生命一樣,反覆不斷地拍打著海灘,激起一層又一層、連綿不絕的浪花。
一開始多奇還不知道為什麼海水會有藍色與白色兩種顏色,後來稍微靠近了一點看,他才知道,原來白色的部分,正是泡沫。
繪本中說到美人魚最後變成了泡沫,他還以為是像洗衣服時會產生的灰色泡泡,但海產生的泡沫,卻是白色的。
原來美人魚即使死去,也會是這麼美麗的模樣。
海的美讓多奇忍不住將任務拋諸腦後,站在原地,面朝大海,看了許久。
不同於那本靜態的繪本,眼前的海,是有生命的。
潮汐的起落帶著海浪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一波接一波的,規律而平穩,海上產生的波浪更像是有意識一般,爭先恐後的朝岸上翻滾而來。
四周除了海浪的聲音,沒有其餘的雜音,讓多奇陷入一種錯覺,彷彿自己被海給包圍,似乎天地間除了他和這片海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人。
「喂。」
直到手臂被抓住的瞬間,多奇才意識到身旁有人,這是多年來已經習慣保持周身警戒的他,不曾出現過的失誤。
還好來人不是別人,而是正用擔憂的神情看著他的伊凡。
伊凡的出現,總算讓沉浸在大海多變的模樣中不可自拔的多奇回過神來,一開始他還困惑為什麼伊凡會在這裡,接著才回想起還是多虧了他,自己才能看到海,這時的多奇甚至沒有意識到,伊凡並沒有放開抓住他的手。
「你沒事吧?」
原本在集合點待命的伊凡,在以望遠鏡觀察了兩個出去探查的小鬼後,發現多奇站在一個定點許久沒有移動,再回想起他方才的各種異常行為,深怕他會出事的伊凡,在和遠方還在探查的羅伊打了訊號後,迅速趕往多奇的身邊。
直到伊凡出手抓住多奇之前,他都保持著望向海的專注模樣,幾乎連眼睛都沒有眨,讓伊凡一度以為他出了什麼事情,趕緊朝他跑來,卻沒想到多奇卻在被他抓住手的瞬間,才回過神來轉頭望向他。
伊凡的神情和語氣都透露出十分緊張的模樣,多奇卻不能理解他為何有如此激動的反應,仍呆站在原地看著他,全然不覺有異。
「怎麼了?」
「我說你沒事吧?為什麼在這裡站這麼久。」
待伊凡第二次提出這個問題時,多奇才發現他似乎彷彿被海給迷惑一般,花了許多時間在看海這件事情上,導致原先規劃的探索任務,才進行到三分之一而已,就被他給擱置。
他不應該這麼做的,至少在完成伊凡交代的任務以前,他應該要以任務為優先事項處理,事成後再進行自己私人的事情,但他卻被海給迷了眼,完全忘記事情的輕重緩急,還讓伊凡來找他──
多奇看不見自己的表情,所以他不知道從剛才開始他變化莫測的神情,先是茫然,然後察覺到什麼,接下來變成一片慘白的這段過程,全被伊凡盡收眼底。
看到多奇這一連串少有的精采表情變化,伊凡便知道他應該沒什麼事情,只是當他差點要笑出來的時候,多奇卻掙扎著想要甩開他的手。
「抱歉,我不小心看呆了,我這就去──」
「我跟你去吧。」
沒想到伊凡不僅沒有放開他的手,還用不以為意的語氣這麼說,他平淡的反應,硬生生地撫平了正焦躁不安的多奇的心。
伊凡當然有注意到多奇的慌張,但一來他人都走到這裡了,跟他一起去看看也沒什麼大不了,二來是──
雖然現在多奇的臉上除了慌亂外,依舊沒有什麼表情,但方才看向海時,很明顯的能夠察覺到他開心的情緒──甚至比他看到巧克力時,還要開心。
看來能夠抵達海邊,對多奇來說,的確是相當重要的事情。
光是能看到多奇露出這樣難得的表情,就讓伊凡忍不住覺得,這趟海邊之旅,真是來對了。
然而的確如多奇所說,在看海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為了確保他們的安全,該勘查確認周遭環境的事前準備,仍不可少,但眼看多奇露出一臉天要塌了的絕望表情,讓伊凡不忍多苛責他什麼,只好維持平常的態度,又怕他這異常的模樣會出什麼事,乾脆決定跟他一起完成這次探索。
平常比羅伊還要讓他放心的多奇,現在卻自認做錯事而低著頭,一臉落寞不安的模樣,伊凡卻覺得這樣子的多奇,比較符合他的年齡。
不過讓他繼續這樣消沉下去也不是辦法,伊凡於是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
此一舉動讓本身不是很喜歡肢體接觸的伊凡,自己也有些驚愕。主要是看到多奇那難得垂著的毛茸茸的頭髮,看起來像極了一隻需要安慰的狗狗,於是他一時手癢,竟然沒忍住就摸了上去,如今木已成舟,突兀的要將手收回來也已經來不及了,伊凡窘迫地產生進退維谷的感覺。
但透過手掌,伊凡感覺到多奇的僵硬只有最開始的時候,接下來卻沒有進行反抗,甚至能明顯感覺到他放鬆了緊繃的身體──這代表的大概是允許的意思?
想著機不可失的他,於是得寸進尺的加碼揉亂多奇總是向後梳理整齊的頭髮,手感卻和他想像中不一樣。
因為髮型而看起來跟他本人一樣堅硬的髮根,摸起來卻是柔軟又滑順,讓原本只想稍微安慰對方的伊凡沒能忍住,忍不住加碼來回揉了一會兒後,才亡羊補牢般順了順被他給弄亂的髮。
伊凡的手一放開,多奇就抬起頭來看他,他細長的眼睛微微睜大,使那雙原先銳利的雙眼,如今看來十分渾圓可愛,而且因為兩人身高差的緣故,讓伊凡將他從不可置信到開心的情緒轉變,盡收眼底。
看來不但沒有生氣,還挺開心的樣子啊。
伊凡絲毫沒有占對方便宜的自覺,反而覺得摸起來手感不錯,從多奇的反應看來,也不算討厭的樣子,大概狗狗都蠻喜歡被摸頭的?
於是他又伸出手,將多奇那好不容易整理好,卻又被海風吹亂的頭髮給梳順,然後用力拍了拍,才收回手,轉過頭如此說道:
「走吧。」
伊凡的動作一氣呵成,因此沒有注意到在他將手收回來之際,多奇一瞬之間露出的失望神情。
2019/1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