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の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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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從那之後,多奇開始害怕獨自一人。
他本不是怕黑膽小的孩子,基本上也不太會哭泣,但自從親眼目睹一個龐大的隊伍支離破滅,卻僅留他獨活以後,他就漸漸的開始害怕孤獨。
先是被父母拋棄,再來是孤兒院的解散,然後是隊伍的瓦解。
接二連三的喪失居所,機率之高,甚至一度讓多奇懷疑自己是不是死神,不然為什麼他所到之處,除了他以外的人,全都會離他而去,是不是連老天都準備遺棄他?
即使有此擔憂,但既然留他一命,就代表他命不該絕,他想要看到海,也不想再獨自一人,於是他開始積極的向外尋找下一個寄居處,旅途的目的地是東邊的海。
一路上他見過許多形形色色的人,有好的,也有壞的。
有因為他是孩子而同情他、多給他吃一塊麵包的人,卻在不死者來襲他們一起逃跑時,將他推倒在地,只為了換取多幾秒的逃生時間;也有雖然嘴上抱怨著小孩就是麻煩,卻為了讓跑的比較慢的他們逃走,而自己殿後犧牲了的人。
雖然最後,這些人無論是好是壞,在死亡面前,全都一視同仁,無一例外的遭到不死者的毒手,轉變成不生不死的「怪物」。
多奇明白人終歸一死,卻不想成為不死者,雖然他的前半生是孤獨且短暫的人生,但他仍掛念著那片海,因此不管遇上什麼樣的絕境,他都會爬起來,繼續向前邁進。
在輾轉流浪間,多奇於一個頗有規模的隊伍中,遇到了一名原本是修車師傅,後來在逃亡中不甚受傷,因此而跛腳的老人。
那名老人跟他一樣,沉默且面色不善,加上行動不便,因此不能外出探索,但他長年的工作經驗,讓那個隊伍願意接納他、保護他。
在多奇加入他們以後,便決定跟老人請教修車的技術。
他的考量是,由西邊到東邊的移動距離,實在是太過遙遠,光靠雙腳步行,的確有些不切實際。
而在他提出拜師的請求後,老人雖然看來不好親近,實際上卻頗為照顧他,教導時也十分有耐心,不會因為他的笨拙表現出憤怒或責罵,這點讓多奇相當感激。
好在他遇到了老人,在經歷對方的悉心教導後,修車終於成為他為數不多、擅長的技能之一。
老人是個好老師,很可惜的是,多奇卻不是個好學生。他一樣全心全意的投入學習之中,可惜成效依舊不彰。
好在,當他因為自己的沒用而暗自發火時,對方曾經這麼告訴他:
「不要急,你可以做到,只是要花時間熟悉。」那雙佈滿傷口和油汙的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你要記得,機器是死的,只需要按部就班的修理,就能夠讓它起死回生。」
他不怕吃苦,不怕花時間,畢竟現在沒有比學習還要重要的事情等待他完成,而且他最大的優點,便是執著,因此多奇一直謹記著老人的教誨,還有那雙手的溫度。
直到現在,他依然會在修車時想起老人種種不親切的叮嚀與講解,然而隨著隊伍在某次遭到大量不死者的襲擊中,老人依然不幸死去,那些與他相處的往事,也只有透過回憶才能追憶。
老人的死,對多奇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與不死者的人數差距,讓背著老人的他幾乎無處可逃,那是他即使拚盡全力,也無法挽回的劣勢,最後躲藏在地窖內的他們,眼看即將被前來搜索的不死者給發現,他心一橫,轉身將老人放下藏好,準備出去與之一決死鬥。
他在心裡盤算著情勢,想著至少老人能夠活下來,就算他死了,他們身上帶著的食物也足夠他撐一段時間,四散的隊員或許會回來找他們,那時老人應該能得救,或者老人可以加入其他隊伍,畢竟憑他的手藝,應該十分搶手,還有──
直到多奇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球棒,連指尖都用力地發白,他卻毫無知覺。
那時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或許會死,而且是很高的機率會死,但他卻不害怕。
因為他知道就算他死在這裡,他的死亡不是毫無意義的,老人能夠活著,或者說──他能夠為老人而死。
能為自己珍視的人而死,對多奇來說,是相當幸福的結局了。
雖然沒能看到海,的確有點遺憾,但他不會後悔。
如果他死了,至少老人會記得他、他曾經的隊友們會記得他,而且過去死去的隊友、同儕們,或許也會在那未知的彼方等他。
無論如何,此生他問心無愧,即使是死,他也義無反顧。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當他在心裡暗自決定從容赴義時,卻沒有預料到經驗的差距,讓老人早就看穿他想犧牲自己的意圖,加上對峙的緊張與對隊友的信任,讓他一時疏忽防守背後,他正準備轉身與老人道別,卻被先一步從後方以重物敲擊,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悶哼,就喪失了意識。
最後,多奇是因為滴落到臉上的水而冷醒。
當他從混沌中甦醒過來時,很快就發現四周一片漆黑,除了規律的滴滴答答的水滴聲外,無論是人們的尖叫,或者不死者的大吼,全都不復存在,周圍悄然無聲到他以為自己或許已經死了。
直到這時,多奇才感到有些後悔,他心想,如果這裡是死亡後抵達的世界,他絕對會努力活下去。
當然這只是面臨突發狀況的多奇,因為過於驚嚇而異想天開的妄想,當他打著哆嗦的手四處摸索了好久,強逼自己冷靜下來後,好不容易才發現自己仍在地窖裡面,但身邊卻已不見老人的身影。
無須深思,眼下的情況內心已經讓多奇產生了不妙的預感,但他還是告誡自己不能慌,黑暗麻痺了他的感官與思考,但越是逆境越該冷靜,經過幾次深呼吸後,他才開始移動,尋找地窖的出口。
這一段被獨自鎖在暗無天日的地窖內的回憶,相當程度的加深了多奇對黑暗與死亡的恐懼,如果可以,他寧願變成泡沫消失,也不願意被關在一片黑暗之中,加上當他小心翼翼的從地窖中爬出來後,立刻就看見已被撕咬到不成人形的老人的屍體,如同破布一般散落在地板上,而方才滴落到地窖內、弄醒他的水滴,正是從老人身上流出的血。
多奇沒想到他會以這樣的形式和老人道別,他不是沒想過離別,卻沒料想到場景會如此令他刻骨銘心。
當多奇親手將老人殘存的屍骨埋入土中後,矗立在老人孤單的墓前,他睽違許久的落下了淚。
2019/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