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の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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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於是兄弟血濃於水的默契,在此時良好的發揮了作用。
只和羅伊互相對看了一眼,伊凡就明白他的默許,因此默默將腦內安排的路線重新統整了一番,立刻規劃出一條相對安全的、通往海邊的路。
雖然會稍微繞路,但在原先他們預計前往的目的地附近,有一個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海灘,那個海灘擁有極佳的隱密性,以及因為地處偏遠,而未被人為破壞的優美景色,說到海,兄弟倆第一個想起的,都是那裡。
記得以前,也是由父母開車,帶著喧鬧的他們,一家大小,驅車前往那個海灘嬉戲踏浪。
如今物是人非,那時開車的父親的側臉,與母親手作的三明治的味道,全都成為珍貴的回憶,卻已經塵封在記憶之中,許久沒有想起。
自從父母離世的那天以來,也經過了三年以上的時間,這三年以來,每日每夜過的,都是被死亡追趕的生活,如影隨形的威脅從未停下,使伊凡完全沒有停下來感傷的餘裕,只能將那些感傷連同懦弱,一起拋諸腦後,因為若是不這麼做,悲傷與懊悔,就會如同暴雨般朝他襲來,因此他選擇邁步向前,不再去回味那些曾經快樂幸福的時光。
可是隨著車緩緩行駛進那條唯一通往海邊的熟悉道路上之時,塵封的記憶也立刻如潮水般湧上,那些記憶,彷彿不屬於他自己,而像是電影裡看見的「故事」一般,遙遠而美好,卻是遙不可及的美夢。
那一幕一幕屬於他,卻被他棄而不顧的過往時光,似乎聚集成長為一團難以忽視的巨大悲傷,虎視眈眈多時,終於在此時抓到反撲的機會,讓他想起很多他以為自己已經遺忘的過去。
被留下的人,終究只剩回憶可以回味,而那些回憶越是美好,卻越是令人悲傷。
這些年他以鼓勵自己堅強作為逃避的藉口,但逃的了一時,逃不了一世,到頭來,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
位在這條路的盡頭,等待著他們的那片海,是否會勾起更多他深埋於心、久未想起的其他回憶?伊凡不知道,卻不想去深思,唯恐會因此而恐懼到失去繼續前進的動力。
即使回憶美好到觸景傷情,但他不能夠停在這裡,無論開心或難過,都得繼續前進。
「這裡是?」
直到方才都還沉浸在回憶之中的伊凡,聽到多奇的提問,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卻一時間無法立刻從傾巢而出的悲傷中脫離,好在羅伊先一步代替了伊凡給予回應。
「前面是海喔,你聽,已經可以聽到海浪的聲音了。」
羅伊笑嘻嘻地轉頭,如此對多奇說道。
「但我們不是要去──」
明明是多奇率先提出想要看海一事,如今他們真的改道來到了海邊,卻不見他露出任何開心的模樣。
因為他沒料到原先只當閒聊的隨口一提,會讓他們特地繞路前往海邊,何況那只是他自己一廂情願的願望,和伊凡與羅伊無關,他自認不該因為一己之私,而影響整個團隊既定的行徑路線。
多奇意料之外的抗拒,讓伊凡再度皺起眉頭。
「來都來了。而且知道這裡的人不多,與其貿然趕到下一個紮營點,這裡會相對安全一點。」
這倒不完全是藉口。
雖然改道的主要原因是為了帶多奇來看海,但一來這裡人煙罕至,二來他們同樣很久沒有踏足這區,導致對這片海的記憶,還停留在許久以前,趁這次來,或許也能夠讓最近有些消沉的羅伊開心一點。
伊凡自認此行是貼心的舉動,羅伊的心情看來也明顯的好轉,但唯有多奇,卻獨自一人,變得比以往更加沉默。
或許伊凡和羅伊很難理解,但多奇卻無法不為繞路一事感到焦慮。
其實多奇之所以興起想要去看海的念頭,只是因為孤兒院中,一本早已被翻爛的陳舊繪本。
那是一本插圖畫技相對普通的繪本,但在書籍資源少之又少的孤兒院中,這本書依然被孩子們視為珍寶。
雖然大家都很珍惜得來不易的繪本,但此書流轉在多人手裡,翻了又翻,即使再怎麼小心翼翼,傳到多奇手上之時,這本書仍然遍體麟傷。
好在即使書本身已經破破爛爛了,故事情節仍可以辨識,其中的情節,令年紀尚小的多奇印象特別深刻。
故事的背景,便是在海邊。
而故事講述的是失去聲音的少女,因為愛情而勇敢,即使失去美妙的聲音,遭受痛苦與折磨,最後依然不願傷害深愛的人,甘願為其而死,是一個雖然悲傷卻淒美的故事。
其實這本繪本描繪的故事,便是大名鼎鼎的《美人魚》。這個坊間孩童已經聽到膩了的童話故事,對多奇來說,卻是特別新鮮有趣,且令他心神嚮往。
這個故事間接影響到多奇在日後成長時,成為一個雖然不擅言詞,卻願意付出自己的所有,以換取自己所愛之人平安的人。
畢竟他是如此羨慕美人魚,不僅有著美妙的歌聲,甚至擁有可以為了愛,即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辭的善良的心。
年幼的多奇,全心全意在找只屬於自己的棲身之所,他曾經以為,只要自己願意像美人魚一般付出所有,或許就能夠有實現願望的一天。
即使可能會變成泡沫般的幻影,但只要有任何可能性,他都願意去試試看。
雖然他深知自己無法成為美人魚,畢竟他沒有好聽的歌聲,也沒有討人喜歡的長相,而且對王子沒什麼興趣,可是即使是沉默且不善言辭的他,也有願望──想被誰給愛著;想要擁有一個家。
於是,自從看過那本繪本之後,他便產生想要到海邊的想法。
因為孤兒院位處深山,西邊的地形多以高山構成,因此從多奇出生起,便從未看過海。
那只有在繪本中才見到過的美好湛藍,如果能不透過畫,而是由他親自前往,親眼看看那片浩瀚無際的海天一色,是不是也有機會遇到深海女巫,能夠與她交易,實現自己的願望呢?
當時尚且年幼的多奇,想法多少有些異想天開,幾年過後,他便知道期望他人的愛,本身就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奢求,就像那泡沫幻影一樣,美好卻虛幻。
但「想看看海」的這個願望,卻一直到現在,都沒被他遺忘。
即使這麼多年以後,他已經清楚明白,光是前往海邊,並不能真正實現他的願望,那裡既不會有深海女巫和王子,也不會有他夢寐以求的家人,但在離開孤兒院之時,他第一個想到的目的地,卻仍是曾讓他魂牽夢縈都想要抵達的海邊。
多奇自己也不確定,這麼大老遠長途跋涉至此,只是為了看海,在現今這個朝不保夕的世界,究竟有沒有意義,但是一想到美人魚在長出人類的雙腿後,也經歷過行走時椎心刺骨的痛苦,才抵達王子的身邊,如此一想,這段旅程中的苦痛與磨難,好像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
何況他本來就是個孤獨且固執的人,既然沒有其他地方可去,就去海邊看看吧。
沒想到這趟原先可能有去無回的遠征,居然真的讓他遇上了伊凡和羅伊。
這或許是老天遲來的眷顧,至少對多奇來說,能夠意外加入這個團隊,是這趟遠行至今最大的收穫。
至於海,如果路途順利,有能夠看上一眼的機會,那自然是好的。但如果沒有,那也無所謂了。
因為如今既然找到想要長久待下去的隊伍,是否要繼續朝海邊前進,就變成無關緊要的次要事項了。
原先多奇便抱持著這樣的想法,並不打算特別提起看海的事情,沒想到伊凡卻直接驅車至此,出乎意料的發展,讓本來只是隨口一提的多奇,感到相當愧疚。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最好不要造成任何麻煩,同時盡量把自己的存在感縮到最小,對隊伍的益處擴大到最大,才是他理想中的狀態。
因為他從過去所待的隊伍中學到,唯有有用的人,才能夠待的長久,畢竟在這個時代,沒有用處的人,永遠都是第一個被團隊捨棄的「棄子」,而他已經下定決心,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有價值,至少能當他人的墊腳石,如果能夠派上用場,那麼即便是死亡,也不那麼令人畏懼。
畢竟他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孤獨。
2019/04/02